Naeon

*请勿上升

 

>>A

“灰睡在灰上，水关在水里。

 

时间曾经打一个褶，把我们褶进去。”①

 

 

>>B

今年的六月天气诡异，北上广烈日炎炎，紫外线将大地晒出幻觉，在人们被汗浸得濡湿的眼睫中构建海市蜃楼，整个世界被投放了看不见的城市，以光线为建筑，以温度为子民，人头攒射，拥挤又烦闷。

 

而以往能以地面煎鸡蛋的重庆却小雨连绵，恍若重归梅雨季，但雨势并不瓢泼，飘飘而坠的水分连雨滴都称不上，只能唤它雨丝。高考就在这难得的凉爽中过去了，踏出考场那刹王俊凯还有点置身梦境的虚幻感，他步子迈得慢，脑海里还想着刚才答的大题，周围有人大笑有人沮丧，而他缓缓在人流中伫立，看着人们远去。

 

出了警戒线王俊凯把手机开机，电话短信纷至沓来，微信QQ也没闲着，他给消息提示开的震动，一路上手机嗡嗡作响，不得安宁，他什么信息也不想看，电话同样不愿接，连之前和班长说好的班级聚会都懒得去，一心只想回家瘫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他为高考闭关不算久，时间上同学们都进行三轮复习了，他才将所有课本细读一遍，文科课本可称连篇累牍，记忆点又多，差点逼得他悬梁刺股，也好在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缺电，他也不缺钱，不然说不定他还能试试凿壁偷光的滋味。

 

可惜天不遂人愿，被公司的司机接上车后座后，坐副驾驶的经纪人先情真意切问了句考得怎么样，王俊凯说还行，经纪人宽慰他，说不担心，北电一定稳，然后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问晚上去吃火锅好吗，一会儿又说还是算了火锅上火，王俊凯听得心烦，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公司有什么安排？”

 

经纪人有点尴尬，干咳几声：“本来说让你休息几天，但你也知道……”

 

王俊凯听他说完，心想这还怎么休息，高考后一个月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没几天还得出趟国，再次体验长途飞行。但他也知道，有的通告，例如年中盛典，那是早定下的，而时尚资源更是紧俏，这国你不出有的是人出，要是拒绝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下次，何况他刚高考结束，闭关已久，需要话题热度，是以对经纪人和公司也生不出埋怨，只得揉揉太阳穴，说一声知道了。

 

突然一阵铃声传来，经纪人往后座看了一眼，瞅见王俊凯盯着手机屏幕纠结万分的表情，音乐响了一会儿，然后戛然而止，经纪人问：怎么不接？”

 

王俊凯从口袋里掏出耳机，边插耳机孔上边答：“不是电话。”

 

经纪人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直视前方道路。

 

而王俊凯点开收到的两条语音消息，都不长，分别是十一秒，六秒，通过耳机电流传输，他听见有人在问：“出考场了？我这是不是问得晚了点？刚没注意看时间，这一看手机才发现早到点了，考得怎么样？还行吧？”

 

“你是不是累了？晚上有班级聚会吗？如果去的话记得别喝酒啊，伤胃。”

 

是易烊千玺的声音，却不是王俊凯记忆中易烊千玺的声音，电流让音色有略微变化，更哑，更沉，也更为陌生。

 

王俊凯扯下耳机，暗想自己居然用了“更陌生”来描述易烊千玺这次的语音，他咬文嚼字，仔细思考，在“更陌生”之前那个“显得陌生”，跑到哪里去了？

 

被置顶的微信消息不止一个，退出和易烊千玺的聊天界面后王俊凯打开那个人数只有三的群聊，点进去发现王源@了他无数次，十分积极热情的说：“考完了是吧！快来农药！”十几条王者荣耀邀请后跟着的是易烊千玺姗姗来迟的一句：“应该是考完了，看他这反应是不打算去农药了。”

 

王俊凯看时间，五分钟前，又瞅瞅现在几点，啧，都考完快四十分钟了。他想起当年中考结束，刚出考场坐进专车就压到后座上的某只猴，离得远幸免于难的王源幸灾乐祸拍手叫好，被书包和手肘分别砸中脸和肚子的易烊千玺咬牙切齿道：“王俊凯同志，这段时间您是胖了多少？我大腿可受不住您这吨位。”

 

车接着开，雨又悄无声息下起来，还是不大，将将打湿地面，王俊凯眼睛盯着“特别关心”四个字后代表打开的那块绿色，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方几厘米，悬空了一分多钟，愣是没落下去。

 

刚刚他没说完的话在这刻有了无声的后续，无人倾听，也无人在意，只他自己经历一场平静的兵荒马乱，既没马革裹尸，也没得胜展旗，仅战鼓在他心中喧嚣，频率快得让他心悸。

 

——“不是电话铃声，是好友特别提示音。”

 

 

>>C

都说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这是会抽出时间来回忆的人才会发出的感叹，王俊凯之前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忙，努力生活就已足够填满所有时间缝隙，空闲下来他会想现在，会念以后，却从未思及“原来”。

 

有时候记者访谈会问到一些以前的事，他临时追溯，有苦有甜，最后他说：“以前……反正都过去了。”

 

言外之意是，他有更好的现在可以把握，没必要忆苦思甜，也不用攥着过去不放，再多的血泪也敌不过一句“都过去了”。

 

但他现在开始迷茫。

 

数个小时的长途航班让人心生倦怠，他捂住眼深吸一口气，开始想他有关飞行的经历，大多是重庆到北京，间或去几次湖南，有时两个人有时三个人，趴在书包上把脸埋起来躲避无数镜头的追捕，登机后索要毛毯，然后就东倒西歪睡得人事不省，他偶尔在中途醒过来，活动一下肩颈，然后给身旁的人整理一下帽子或毛毯。

 

有次他张开眼，入目是墨黑色的短发，刚呢喃两声就被问了句：“醒了？”然后他看着易烊千玺把快滑到地上的毯子给他盖上，偏身在座位上坐好后还从口袋里摸出包糖来，撕开包装后朝着他举了会儿，见他没动静才反应过来刚刚掖毯子时把两只手也埋在了毯子里，这一动毯子怕又要掉，于是易烊千玺摸了两颗递到王俊凯嘴边，等他张口给他塞了进去。

 

还有些迷糊的王俊凯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过去。

 

组合里有三个人，王源性子急，易烊千玺性子沉，而他夹在他们之间，被予以队长的责任。出道前王俊凯想队长要做些什么，思来想去他得出结论：队长不需要是最成熟稳重的，队长也不必是最活泼招人的，队长甚至不用在各个方面是最好的，但队长一定要是最能担起风险和责任的。

 

他还不知道要面对些什么，只凭着一腔热忱向前，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一步步的走，说实在的，他劝不住气急的王源，也凿不起不动如磐的易烊千玺，但他对两个弟弟的“自我”给予放任生长的态度，十分豪气的认定了那个能说“天塌下来有我”的位置。其实说到底，他们三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一步迈出去生死未知，但王俊凯想，我在前走，要实在没路，他俩还能踩在我脚背上，以我为路。

 

责任感很重的小队长暗戳戳想着十年，也期许更长久的“在一起”，但现在他意识到，他以团体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浩瀚的时间洪流里。

 

几年前有人拘谨的说“我叫易烊千玺”，三个人终于凑齐，构建出这场恢弘的梦想表演的前提，他们组成团体。

 

只是那时他们太年轻，还不懂最好的团体的本质，就是能让每个人独自顶天立地，撑起属于他的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团体，更是个体。

 

泯灭和牺牲不会是团体发展的主旋律，切割才是，分离才是，而团体最终的意义，就是成为使高飞个体不远走的那根风筝线，告诉世人，他们还能在一起。

 

但只有风筝自己知道，那些阴冷的恶意、那些刻意的陷阱、还有那些明嘲暗讽遍布的土地，在越过它们之后，有怎样广阔的天地。

 

王俊凯脑海里浮现黯淡的夜景，他忆起易烊千玺无数次飞来重庆的深夜航班，想着那会儿的夜空是不是和现在飞向异国的他看到的一样，万里无星。

 

那些安排他们一起出道的大人没有告诉他们，今后他们可以在一起，却不能总是在一起。也没告诉他们，风筝们高飞之后的重聚，会带着疏离，再回不到以前的亲密。

 

现在，飞机翱翔过国境线，而王俊凯举目四望，曾经给他盖毯子的小孩儿，不知现在正奔赴哪个活动区域，他垂眸，不再着眼沉沉夜幕，也放下脑中万千情绪，半露的双眼好似泠泠星海，遥远又孤寂。

 

他有些想念易烊千玺。

 

 

>>D

也不是没有相见的机会。

 

除去团体活动，近期他俩还在一个机场登机，虽然目的地不一致，但登机时间相差无几，要是有意，总能见上一面。

 

可最后他俩各自待机，经纪人说：“别动，歇歇，又不是见不到了。”

 

王俊凯忆起当年去录快本，安排好的酒店房间也能凑到一起，记不清有多少次机场他回头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疑惑又焦急的说：“千玺呢？千玺，走这里！”

 

王俊凯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他笃定，这情形要是放在当年，那一定会见一面。

 

他和易烊千玺的相熟过程有点不同寻常，一般来讲应该是先认识再了解，而他俩是先了解再认识。

 

他先知道自己会有个新队友，据说跳舞很不错，在公司旁敲侧击打听了许久，终于在某个夏日午后见到真人，顶着西瓜头一板一眼说自我简介，腼腆又紧张，混着那张没长开的脸，这些加在一起，拼成王俊凯对“易烊千玺”这个名字的所有认知。

 

是一开始就设定为“队友”的人，从没见面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友”的人。

 

多巴胺反应奇怪不讲道理，在平淡生活中兀自荡气回肠，三个男孩整天在一起，老师工作人员也跟着，总有亲疏之别，俗话说会哭的小孩儿有糖吃，小朋友沉稳并不讨喜，王俊凯以队长为由，时刻观察这个天降奇兵，不会说重庆话，理解不了工作人员的玩笑，特长之一是书法，说高级也好，但说高高在上也行，反正不是容易亲近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会说：“感谢队长。”会在手足无措时下意识退到王俊凯身后，表演舞蹈时游刃有余，面对褒扬却羞得埋头，甚至会照着手机备注在通话时喊王俊凯“大哥”。

 

王俊凯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他挺有成就感，能被一个照顾弟弟多年的“哥哥”依赖，被独立至此的人信任，他无法抗拒变得“更贴近”。

 

但付出从来不是单方面，中考时的英语讲解，写日记时的字体指导，口袋里的糖果和言语中的称赞，他能感觉到易烊千玺对他的好。

 

所以在谁都没发现的时候，在需要估算时间的那一瞬间，他选取最熟悉的计时工具，嘴里念叨：“一烊千玺，二烊千玺，三烊千玺……”

 

王俊凯不知时间如何过去，但一分一秒，都可以被冠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你就是我流逝的岁月。

 

那时他不知道，任何情绪，无论爱，无论恨，甚至暧昧，只要够深，都能化身利刃，刻骨揉心。

 

于是有了他现在念叨的“当年”。

 

 

>>E

再一次录制快本，几位MC和他们仨都很熟悉了，同期也有其他嘉宾，都是不错的人，但王俊凯能清楚感觉到，不一样了。

 

躲在他身后抓住他衣角的小朋友，抱着轻松熊露出不舍和害怕的小孩儿，变得能够独当一面，再不需庇护，也不会再后退半步，躲在他身后。

 

看着这个人，王俊凯心中有骄傲有自豪，更多的是怅然。

 

他跟着易烊千玺走，嘴里说着：“太远了，真的太远了。”然后慢慢靠近，小心翼翼的。

 

分开活动已经很多次，但频繁起来是最近一年，公司追求个人商业价值最大化，将他们分派出去，王俊凯看着易烊千玺在各个活动中迅速成长，然后他发现，他们俩能聊的，太少了。

 

他加紧沟通，最后却连沟通的内容都枯燥无趣，本来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一次出国，他好似找到一点原因。

 

就如同在外省遇到同省人才会觉得亲切，但在国外只需要遇到中国人就会心生好感一样，越陌生的环境变得亲密需要的共同点越少，出道的前三年，一切场合他们都经历了，好坏风波也扛过了，原本陌生的环境变得亲切，那已经亲密的人就需要更多的相似和共同爱好才能继续亲密下去。

 

有不同也可以，但需要强大的吸引力，可吸引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像两颗星，为彼此引力所推动，慢慢贴近，然后产生碰撞，在真空宇宙里，凶狠狂暴的将彼此解剖，爆炸确有其事，但宇宙无声寂静。

 

王俊凯能接受光明正大的一刀，却遇上温水煮青蛙的软刀子，日久方才露出血迹，但伤痕存在已久，治愈不能，连拔出都不能迅疾。

 

长久的不见，日益有别的爱好，不同的发展领域，越来越少的共同话题。

 

他曾经想，等高考完，等他成年，等易烊千玺也成年，有些事需要沉淀，他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时间还长，不急。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有多少东西在时间河里沉淀不能，反而就此消散，时间很长，而爱很短。

 

渐渐相顾无言，渐渐怀念往昔，渐渐看你璀璨夺目，渐渐不再看你。

 

“实力演员，爱我的人，幸福。”

 

有一个动作，在易烊千玺独自登台的初期经常出现，当他紧张或无言以对，他会退后半步，微微侧身一下。

 

王俊凯知道，那是易烊千玺习惯性的躲了一下，在他身后。

 

如今，舞台上易烊千玺已经落落大方，没有退半步，没有侧身，只有微笑一如当年，温柔而骄矜。

 

 

王俊凯举起话筒，笑着说：“那就让我们祝千玺幸福。”

 

实力演员，知道你可以的。爱的人，你未来也会有的。而我只能祝你幸福，即使这幸福，不是我给的。

 

他也开始沉溺回忆，肩膀上担着的不再是三个人沉甸甸的责任，而是一身风霜。

 

王俊凯终于放开手，任由往昔的自己停滞在年华流过的河里，而他偶尔隔岸眺望河流中仍稚嫩青涩的自己，看他心动如淅沥大雨，经久不衰，铺天盖地。

 

他不说再见，他就这样向远方走去。

 

 

>>F

十八岁生日会那天，主持人问王俊凯：“小凯成年之前有什么遗憾吗？”

 

王俊凯仰头想了会儿，说：“遗憾……大概是没来得及谈个恋爱吧，毕竟18之后就不算早恋了。”

 

底下粉丝笑成一片，王源嫌弃，易烊千玺对着王俊凯比了个赞，王俊凯回他一个wink。

 

他是真的遗憾。

 

他的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缓缓消失了。如果能重来，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王俊凯又看一眼易烊千玺，那人朝他笑，眼睛都要弯起来。

 

他要在最喜欢他的时候，告诉他，我喜欢你，告诉他，王俊凯喜欢易烊千玺。

 

喜欢与不喜欢都是细节的堆积，错过就不用再提及。

 

没什么能说的，王俊凯对粉丝鞠躬，弯腰后用余光看了易烊千玺一眼，这一眼悠长又迅疾，既看向易烊千玺，也透过他看向从前的王俊凯，然后王俊凯握紧手中话筒，他说：

 

“感谢遇见你。”

 

 

———————THE END——————

注：①“灰睡在灰上，水关在水里。时间曾经打一个褶，把我们褶进去。”摘自李格弟《窃窃私语》

 

舒婷在《神女峰》中有这样一句话“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爱情真是……美好的东西呀。

乱七八糟写了这篇，有个隐喻想说一下，E中写“心动如淅沥大雨”，和B中的“雨丝”以及“将将打湿地面”做对应，都是暗比喜欢，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

【因为害怕没有人所以我就直接说了，哎我多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