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eon

[ 1.老麻抄手 ]

 

伦敦最近都在下雨。

 

雨和雾是伦敦的特色，一切风景都在雨雾中朦胧迷离，色调平缓，既无浓烈的鲜艳，也没有孤冷的哀戚，是平平淡淡的安稳。往来的人群却不平静，急急切切左穿右回，从雾的对面来到雨点身边，神色淡漠走过一条条街道，红绿灯的光映在湿漉漉的地上，照出几分恍惚的旖旎。这样的场景，不怪林夕写“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雨中的伦敦如同青石板上缓步的姑娘，若即若离影影绰绰，叫人移不开眼。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的画面里出不去，路边等人的王俊凯对面前的雨中幻境置若罔视，他穿着稍长的风衣和笔直的西装裤，上挑的桃花眼被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一点，手中黑色的长柄伞被风吹得小幅度晃动，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幅电影画报。

 

他来伦敦拍电影，呆了半个月多，期间只有两天没下雨，其他日子天空都略显灰蒙，陪着他的助理比他大几岁，但也就是个二十六七的女生，从王俊凯大学开始跟了几年了，关系很不错，初见这样的伦敦还兴奋得拿手机拍了许多，一点不见平时处理事件的干练，自己拍还不算，非拉着王俊凯在雨中摆造型照相，然后发条微博打上“今天Karry长这样”的tag，配上图，瞬间转发评论就破了万。

 

但助理的欣喜很快被繁重的工作打碎，出国外景很烧经费，导演让奔波疲惫的剧组休息了半天就开始了拍摄，王俊凯每天就能睡四五个小时，但好在这些年也习惯了，熬一熬日子就过去，杀青的那天人们连欢呼声都有气无力，王俊凯昏昏沉沉坚持着回了酒店，一关房门就趴在地上睡着了，足足睡了一天才恢复精神。

 

拍完了也没赶着回去，公司给了他三天假，让他好好在伦敦玩玩，当是放松，王俊凯兴致缺缺，助理看不得他闷在酒店，拉着他去各个品牌店里照着她开的单子找东西，俨然一副代购的模样。

 

但助理也不是不会抱怨的，她拎着大包小包朝等待的王俊凯杀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喊：“没找到没找到，随便找个地方先对付着！”

 

最后选了个靠的近的披萨店，烤好的披萨端上来的时候香气四溢，王俊凯和助理却叹了口气。他们俩拨弄了会儿手中搅拌咖啡的勺子，然后无奈的切了块儿披萨开始吃。

 

“你说这英国人的胃是什么做的……这些东西也能吃这么久，就这么点日子我就受不了。”助理发了问。

 

“大概是习惯了吧，”王俊凯答道，“也可能是没吃过中国菜。”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我妈做的鱼香肉丝……回去了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好了！”

 

王俊凯不假思索说：“老麻抄手。”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他连思考都没有就说出了答案，就好像一直心心念念一样，但实际不是这样的，从他对面的助理瞪大的双眼就可以知道。

 

“老麻抄手？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助理咬两口披萨又补充道：“这两年我没看你没吃过几次，难道是最近才喜欢上的？”

 

“也不是……”王俊凯又不说话了，埋着脸吃东西，助理知道这是他不乐意的表现，就没再问下去，两个人沉默的吃披萨，小店外雨又下得大了些，淅淅沥沥模糊了视线。

 

那天是到伦敦的初雨，助理掏出手机拍照的时候，王俊凯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天。

 

他对这样的雨不陌生，因为在他家乡的邻省也有一个一年四季都下着这样的雨的地方——雅安。

 

那是个被称为“雨城”的市区，和伦敦的清冷不同，它要多那么一份厚重，蕴藏华夏几千年的风华滋味。是录美食节目的时候被请去的，雅安三雅：雅雨、雅女、雅鱼，这次就是奔着雅鱼去的。

 

节目组想拍出新意来，就没找那些装潢玲琅的酒楼和饭店，而是根据口碑跑到老城区拍了一个店面狭窄的小餐馆，里面只能容纳四五桌人，摄影组一进去就显得拥挤。

 

他们三个中王源最高兴，鱼一上桌就迫不及待的夹了起来，一口下去闭眼陶醉，一副恨不得一辈子住在这里神情。王俊凯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就转头看易烊千玺，他从北京飞到重庆集合，再一起赶过来，一路上没怎么休息，眼睛都有些肿，血丝红彤彤的，但还是微笑的模样，要不是王俊凯离得近，还以为他精力充沛。

 

易烊千玺的餐桌礼仪很好，下筷不翻菜，入口不言语，仔细品品然后对着摄像头比了个大拇指说好吃，等摄影师一转镜头他就对着王俊凯说：“我还是觉得抄手好吃。”说完还认真点点头。

 

王俊凯扫视了一圈餐桌，砂锅雅鱼、干烧雅鱼、雅鱼春卷、开胃雅鱼皮，还有些菜他没记住名字，但光看卖相也能令人垂涎三尺。但他对着易烊千玺说：“恩……我也觉得。”实际上他都还没动筷子。

 

雅安的雨那么普通，这儿的人们对两百多天的雨天习以为常，老城区的路很泥泞，王俊凯的裤子小腿那儿一堆的泥点子，易烊千玺和王源也没好到哪里去，三个人都走得摇摇晃晃，仗着年轻跑到前面对着摄影组喊：“你们好慢，来学学我们，多有活力！”

 

他们仨都没打伞，这样小的雨，就是飘忽的雾气，哪怕头发湿了点也没人去在意，只顾着往前跑。

 

然后易烊千玺就发烧了，他本来就是撑着录节目，还在雨里瞎跑，回了重庆立马就病倒，在医院打点滴，医生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他对着医生义正言辞说着绝对不吃，扭头就和守在旁边的胖虎打起了商量：“虎哥你看我吃个抄手怎么样？”

 

胖虎严肃的摇了头，劝告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来探病的王源吆喝了出去，没等易烊千玺觉得奇怪，就看见王俊凯拎了个小白口袋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走了过来。

 

“王俊凯，好兄弟，我不会忘记你的！”易烊千玺哑着嗓子道谢，却在看清了小白袋子里抄手的分量后傻了眼，“怎么这么点？！”

 

王俊凯把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然后盯着病房门口看。“你不能吃辣的，这次是微麻，给你要的一两，我觉得你可能会喝面汤，就把汤倒了点，抄手也只放了一半。”

 

对着易烊千玺生无可恋的脸，王俊凯补了一句：“王源把胖虎骗出去买粥了，你饿的话吃完了还有粥喝。”

 

“你们俩偷偷摸摸就只给我送五六个抄手和一丢丢汤来……还真是辛苦……”

 

“没多辛苦，”王俊凯说，“都是兄弟些不讲感谢的话。”

 

“……”

 

是了，喜欢吃老麻抄手的从来就不是王俊凯，而是易烊千玺。

 

那年的易烊千玺还是一个一跑起来头发就会中分一张嘴说话就是少女音的小豆丁，在初次见面没几天后就被所谓“队长”带到一家早餐店，他听不太懂周围的人们在说些什么，重庆话夹杂的小铺子里很热闹，人人都吃得很愉快。

 

面前的东西很像在北京吃的馄饨，但是要大一些，也没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里面也不会放黑色的咸菜。易烊千玺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和饿着的肚子作对，管他是什么，反正王俊凯都吃了，应该是安全的。

 

王俊凯期待的看着吃了一个抄手的易烊千玺慢慢抬起头，他甚至还咽了下口水，生怕这个新来的伙伴觉得不好吃，结果事实明显超出他的想象，因为易烊千玺哭了——辣哭的。

 

王俊凯当机立断：“老板你上错了！我要的是二两微麻！你上的二两老麻！换一碗来！”

 

没成想易烊千玺一边吸气一边断断续续说：“别别别，这个挺好我没吃过。”说完用手扇了扇风，“我挺喜欢的。”

 

应该不能说挺喜欢，王俊凯想，怎么着也得是“超喜欢”这个级别，亏得这些年粉丝都知道了所以没记者再问“你喜欢吃什么”这个问题，要不然易烊千玺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对老麻抄手的热爱。

 

即使现在他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年龄长了几岁，爱好多有替换，也有很多不一样的习惯了，和记忆中的小豆丁除了眉眼就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但这个喜好却还是没变的。

 

“你吃这么久不腻吗？每次来重庆都要吃几碗……我都觉得味道和以前不一样了。”王俊凯也问过易烊千玺，然后得到被辣得嘴巴都肿了点的易烊千玺的回答：“要是真的很喜欢……过很久也不会变吧。”

 

“我也知道味道不一样了……可是就是，还是喜欢，想吃到的心情改不了。”

 

在伦敦下雨瞬间想起雅安雨天的王俊凯，回忆着那个时候易烊千玺仗着自己跑得快冲到最前面，对着他和王源比鬼脸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要摔下去，自己刚好赶上拉一把然后眼睛就对上那双琥珀似的眸子。手心的温度有些灼热，和平时不一样，但也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回了重庆王俊凯才想明白，那大概是因为易烊千玺发烧的缘故，搞得手心都热了点。

 

但哪儿有这么简单？

 

回到北京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王俊凯拿着行李箱回了公司配的公寓，公寓里没人，最近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活动，那王源和易烊千玺就是都上课去了。

 

王俊凯拉开屋里关着的窗帘，阳光透进来晒得他很舒服，就着光亮他把行李放好了又收拾了下屋子，用微波炉做方便面，做完后他吸溜着面条走到客厅想看会儿电视，就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是端着外卖盒的助理。

 

“你不先把你那堆东西收拾了？”

 

助理放下盒子：“太多了懒得弄，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收拾。”

 

王俊凯放下吃完了的方便面，朝着外卖盒看了一眼：“这什么？”

 

 “老麻抄手啊，我说了你回来了就请你的，不过北京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王俊凯没动弹，只是有些无奈的讲：“我不是说了不喜欢吗，代购阿姨……”

 

“王俊凯，你再叫我一次阿姨，我就和你粉丝爆料你一双袜子穿一周！”助理恶狠狠说。

 

“她们不会信的，我是处女座，下次爆料靠谱点好吗？”王俊凯淡定的接下去。

 

“说得跟你一直都遵守处女座的所有条款一样。”助理翻了个白眼

 

这句话王俊凯没办法反驳，他确实破了不少次例，对粉丝对家人，恩，也对队友。

 

易烊千玺大二的时候学生会搞聚餐，他作为文艺部重点培养的对象被介绍给各位学长学姐以及老师，这种聚会没别的，就是玩得开喝得多，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平时又极少喝酒，这回一次性喝了太多，偏偏还是个醉酒看不出来的，喝醉了对着别人笑，眼神还是那么明亮动人，引得小姑娘为了和他对视一把更是拼命的来敬他酒。

 

到最后还是转了一圈回来的会长把易烊千玺给救了，他一边批评眼里闪光的各个女生：“人家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你们作为校友把人家灌醉，要是被拍了对得起人家吗你们！”一边把文艺部部长叫过来让她联系个人把易烊千玺接回去。

 

也是凑巧，就那天胖虎没跟着，因为易烊千玺说了这是学生会的事儿也不好带个人去，部长只知道胖虎电话，打过去发现这会儿胖虎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正愁着呢，胖虎说：“要不我问个人让他来？”部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于是当王俊凯出现在聚会现场的时候，文艺部部长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她和会长看着沸腾起来的场面欲哭无泪，只能驾着瘫软的易烊千玺挤出去，拉了王俊凯就让他赶紧走别磨蹭不然出事不负责。

 

王俊凯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助理开着车在饭店下等着，本来没什么事情，但快要走到车旁边的时候王俊凯晃了下，易烊千玺觉得胃部不舒服，喝醉的人没什么理智，直接趴在王俊凯肩膀上，刚喊了声“躲……”那个开字还没说出口，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助理看得脸都吓白了，走过去想稳住王俊凯，正思考是先说“别冲动”还是“别打脸”，就听见王俊凯说：“你别过来了，驾驶座上呆着。”然后就看见王俊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把易烊千玺公主抱了起来，他的毛衣还一片狼藉，却没去管。

 

送到公寓楼下王俊凯还对着助理说了声：“辛苦你，把这车开去洗洗，后座被弄得脏。”

 

吓得助理赶紧一个电话打给刚刚下活动的王源，刚接通就喊：“源源你听我说你快点回来我觉得王俊凯不太正常。”

 

王源回来的时候王俊凯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了，拿着拖把在客厅收拾，听见王源关门声还皱了下眉，“你轻点，千玺刚睡。”

 

“我听陈姐说千玺吐了你一身？”

 

王俊凯愣了下，点点头又指着地上正在弄的东西说：“还吐了地板一身。”

 

“老王你听我说你要冷静千玺只是喝醉了他神志不清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把他揍得半死吧？”王源一个顺口喊了个许多年前的称呼，不过王俊凯也成熟了，不再觉得这个称号受不了。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很生气？”王俊凯有点疑惑。

 

“……你高三毕业我们仨偷偷喝酒庆祝的时候我一激动把餐桌斜了下泼了你点菜油，你一周没给我好脸色……”

 

王俊凯扶额，“我没给你好脸色是因为你指着千玺灌酒好么……”

 

“你敢说你不生气？”王源瞪圆了眼睛。

 

沉默了会儿王俊凯决定说真话。“好吧我挺生气的。”在王源一个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中他又接着说：“都说了少喝点还是喝醉了我不该生气？”

 

王源撇撇嘴：“之前我们得奖我喝醉了你怎么不生气。”

 

王俊凯说不上来话，就低下头去收拾地板，一股酒味。

 

等了半天没看见王源有动作，王俊凯抬起头说：“没事儿去厕所帮我把衣服洗了，千玺的外套和我的毛衣不能机洗。”

 

“王俊凯，”王源挤眉弄眼的靠过来，“你喜欢我吗？”

 

王俊凯一下子直起身子回他：“你今天脑子有问题？”

 

“我就是好奇嘛……”王源接着往王俊凯这儿靠，贼兮兮的低声问：“还是说你喜欢千玺？”

 

王俊凯睨他一眼，“你是不是……”，没说完就听见王源阴阳怪气又接一句：“难道你两个都看不上？”

 

“老子看你硬是脑壳有炳棒！”王俊凯重庆话都出来了。

 

王源不依不饶追着要答案，王俊凯被问得烦，连声说：“都喜欢都喜欢。”

 

“都喜欢？是一样的喜欢吗？”王源摸了摸下巴，“我要是吐你一身的话……我大概会选择死亡。”

 

王俊凯明白这会儿不给个答案王源是不会罢休了，他放了拖把揉揉太阳穴，“哪有那么恐怖……”

 

“所以？”

 

“恩？”

 

“这位小伙子啊，你的喜欢是金子的喜欢，还是银子的喜欢呢？”

 

“别闹，”王俊凯笑了，“打个比方，恩，我喜欢蓝色。”

 

“然后呢？”

 

“就是这种喜欢。”王俊凯又拿起拖把开始拖。

 

“对千玺？”

 

“不……对你。”王俊凯停下，“千玺是……你等我想想。”

 

“这还要想想？”王源想把拖把从王俊凯手里拿过来，却发现王俊凯捏得好紧取不出来。

 

“……那就是这种，要想想的喜欢。”

 

“王俊凯……你真是……”王源转了两圈然后对上王俊凯疑惑的眼神，“算了你接着想去吧……源哥要去睡觉了。”

 

这一想，就想到了现在。

 

助理用手推了一下王俊凯，没用多大力，倒是让王俊凯没走神了。

 

“你怎么？”

 

“王俊凯……你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BOY。”助理指了指除了汤水外空无一物的外卖盒“还说什么不喜欢，一般吃面你就吃二两加个鸡蛋和一两个包子，我想着可能王源他们在就买了两个二两装在一起，你看你吃得多干净。”

 

王俊凯这才发觉，自己想着东西无意识的就把面前的抄手吃完了，而且是干干净净。

 

“你刚刚还吃了碗泡面。”助理又瞥了眼客桌上的方便面盒子，“所以说……”拖长了语气。

 

“什么？”

 

“明明是很喜欢的。”盖棺定论了。

 

王俊凯又想起伦敦的雨天，它有穿梭的人潮往来的街道而不是狭窄泥泞的小巷，它有欧式的建筑而不是砖瓦构成的老城，它有莫名的冷清和高傲而不是厨房的油烟和平常，可是……没了突然增加的一丝温度，也没有带着梨涡的笑。

 

所以伦敦的雨天即使被诗人说得多么浪漫……也是不如雅安老城区的。

 

王俊凯起身收拾了外卖盒和泡面盒，想起他一个人在伦敦眼的顶端看着迷蒙雨雾，心无旁骛，一个人都没有想，却觉得周围是不是，少了点温度。

 

外套不薄，内衬也很暖和，可就是，少那么一点。

 

助理见他吃完了也就打了招呼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好像听到王俊凯说了什么，回头想问却看见王俊凯对她摆了摆手，也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砰一声关上了门。

 

消失在前几秒岁月中的声音，黏黏腻腻，也带着雨雾般的不清晰。

 

“喜欢这种东西……谁知道呢。”

 

 

[ 2.腌笃鲜 ]

 

近来常有忘了些什么的感觉。

 

北方的十月天气多变，月初时夹带紫外线的日光还大大方方从天而降，中旬却下起淅沥小雨，雨雾笼罩出一层膜，将眼睛和所见世界分隔开来。至于下旬嘛，那便是灰蒙着的，易烊千玺有时觉得血液中都带了尘埃颗粒，使得他脑中心里全都不甚清明，浑浑噩噩的。

 

周五的选修课是下午最后一大节，从下午四点上到六点，讲师的是个带着厚厚眼镜的老人，松弛的皮肤在脸上叠加起纵横的纹路，偶然行走也带着不能言说的迟缓，但嗓音却是洪亮，讲起课来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其实最开始想选的不是这一门，易烊千玺转着笔想，对他这样的艺人来说，上网挂机就能刷完的MOOC课程显然更合心意，但选的两课一个也没中，他又忙着赶活动忘了这一茬儿，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就还剩一个下午的选课时间，搞得他每五秒刷新一次选课系统，出来什么还有名额就赶紧抢下，不然这学期选修学分就没了。

 

第一节课带了线代书和笔，他想着这样的选修课最后一两节给个重点背背就行了，刚好能趁这个时间把周四因为活动而误下的线代看一看。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课很有趣，他听着听着就正襟危坐开始认真起来。

 

课程名是中国传统文化，老师讲的内容却和传统文化没多大关系，通常是说说时事评评历史，引经据典好不快意，聊得开心还能说两段名人的风流趣事，引得底下学生笑得颇有深意。

 

今天的课题比起前几堂来要正常许多，黑板上用潇洒的行书写着“桃花源”三个字，ppt和板书都没准备，讲台上就放了一个装满茶水的透明玻璃杯，显得有点空空荡荡。

 

桃花源……说起这个词，最先学到好像是初二的时候，易烊千玺开始回忆。

 

是初二上学期学的？他记不清了，但模糊的记忆远不止这些，最近好像真的记性变差了，就连前几天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印象，更别提久远的初二时期了。

 

但为什么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初二呢？这篇文章很特别吗？还是时间很特别？初二的时候是……对了，是13年，13年的话，要说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那就是认识了两个新朋友。

 

放到现在来说，关系应该更为亲密，是可以称作兄弟的朋友——王源，还有王俊凯。

 

那个时候是暑假，被父母带到重庆去，炎热的夏天，完全不熟悉的地区，还有从未见过的生人，加上天生不善言辞，纷繁的事物全都堆积在一起，营造出十分紧张纠结的氛围。

 

所以才会张几次口也没能把老师说的曲目唱出来，这是不应该的，整个练习室加上自己也才四个人，老师和两个刚认识的小孩儿围在自己身边等着，想要听听自己唱歌的音色，就这么点人，和以前登过的舞台完全不能比，但自己确确实实发不出声，努力了很久也没能唱出一句完整的歌词。

 

不是普通的观众，而是要相互扶持走下去，再艰辛的路也要牵着手一起咬牙坚持，可以分享荣誉和伤痛的，这样的关系，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老师，千玺才刚来，不习惯，你看要不然明天再唱？”之前看见的抱着吉他的男孩儿试探着问了一句，原本放在裤缝边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放在了易烊千玺的肩上。

 

“对对对，千玺第一次来不习惯，明天再唱嘛，我和王俊凯带他去转转。”还有些婴儿肥的男孩儿嘻嘻哈哈把老师拉着出了练习室，缓解了之前长达半个多小时寂静的尴尬。

 

易烊千玺缓缓抬头，比他高了一截的男孩儿一下子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看着他，张了嘴没出声只是舔了舔嘴皮，之后才说出来：“这个，我第一次也是这样……就紧张嘛没什么……”然后又舔一下，“其实很简单的，你听我给你唱啊……”

 

等到晚上回了酒店，易烊千玺洗澡的时候望了眼换下的衣服，这才在心里默默吐槽“说着自己也是一样，紧张没什么，有本事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别握那么紧啊。”

 

少年清瘦得仿佛只剩骨头的肩头上多出来一块小小的紫红色，而地上的短袖右边袖口的肩线那儿皱得完全不能看，想想也能猜到用了多大力。

 

过去了这么些年，那时候的王俊凯唱了什么易烊千玺早忘了，但却一直记得那双被长长羽睫覆盖的眼睛。王俊凯的眼尾微微上扬，是好看的桃花眼。水光潋滟晴方好，把比喻西湖的词句拿来用在这双眼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以在初二语文课本发下来的那天，无聊拿起翻看的易烊千玺对着第二十一篇课文的名字看了许久，然后拿铅笔在旁边浅浅勾勒了双眼睛的形状，只是画的痕迹实在太淡，没几天就忘了去。

 

人教新课标的教材，八年级上册第二十一课，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把易烊千玺的思绪从幼时回忆里拉回来的是一声传入他耳中的清响，他低头一看，是自己手中的笔掉了下去，刚弯腰捡起来就听得讲台上的老师讲：“《暗恋桃花源》里疯女一直在找一个叫刘子骥的人，干嘛这么安排？”

 

“刘子骥，留自己，疯女一直问刘子骥在哪儿，也是在问‘桃花源’到底在哪儿，那个可以留住自己的地方，到底在哪儿？”

 

老师喝了口水叹口气接着说：“这疯女啊，是把自己弄丢了。”

 

就这么两句，听了没一会儿，易烊千玺又走神了。

 

之前就说了，他最近总觉得忘了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偏生是个固执的人，越是想不起越要去想，搞得这几天都睡不安稳。

 

不就是刘子骥吗？

 

南阳刘子骥……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

 

病入膏肓的寻找者，带着对桃花源的念念不忘故去。

 

所以换个思路，忘记的想不起来，那么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呢？

 

前两天的活动在上海，金秋时节适宜吃蟹，下了活动他就被王源带着去吃东西，王俊凯前几天去了伦敦，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王源趁着助理跟着王俊凯没人盯着他们俩，这几天是想吃什么就立马跑去，有时连口罩都不戴一个。

 

秃黄油捞饭端上来后王源吃得一本满足，易烊千玺却没多喜欢，吃了两口就没动了，但他对服务员说的“上海本帮菜王牌之一”的腌笃鲜挺感兴趣，拿勺子舀了好几次汤，暖和得整个人都舒服到不行，然后又拿起筷子夹了块笋，吃了口嘀咕了两句。

 

“你说什么？”王源耳朵尖。

 

“我说，要是有风萝卜就好了。”

 

“侬搞搞清楚好伐？”王源突然冒出上海腔，“搿搭是上海额，伐是重庆。”

 

易烊千玺没理他，心里却念，又没说只有上海才有腌笃鲜。

 

记得是王俊凯高三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生了场大病，那会儿都要高考了，他一病急死一群人，父母在身边候着，王源也请假看了几回，只有易烊千玺姗姗来迟，抱着个保温桶下了高铁没往医院跑反而冲进了公司里没怎么用过的厨房。

 

这份从北京带过来的高汤没得到王俊凯多少喜爱，他现在吃什么都没味道，但看在易烊千玺为了送汤而坐高铁过来的份上，还是喝了大半，末了夸两句“你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易烊千玺胡乱的应着，收拾保温桶的时候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不告诉王俊凯这汤是他自己做的。

 

他向老师请了两天假，高铁耽误大半天，现在就还能待一天，王俊凯妈妈让他在自家凑合一晚上，总比睡在公司好，他想想也是，就随口答应了，跟着王俊凯妈妈回了王俊凯家，倒在王俊凯的床上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易烊千玺是被香醒的，迷迷糊糊起了床问一声：“阿姨做什么呢？好香。”

 

“我看你昨天带过来的汤小凯喝得多，想着也做点，你起了啊？先洗漱下，等会儿过来尝尝。”

 

熬的不是一般的什么鸡汤鸭汤，而是风萝卜腌笃鲜，易烊千玺在旁边看着，王俊凯妈妈见他感兴趣，也就教教他。

 

“做这个呢，千万不能大火，水即将煮开的时候换小火微开，鲜咸肉下锅前要过水，把血沫去掉，再下锅就要在汤开了之后用小火的时候，这样汤才白。”

 

“水一定要多放，笋也要好好挑，鲜笋才能有爽脆的味道，小凯喜欢汤里加风萝卜，放进去其实加不了什么味道，只是吃着好。”

 

把汤送到医院的时候王俊凯正在打点滴，易烊千玺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凉。他叹了口气干脆接下了喂饭这个任务，转过头去让病房门口的王俊凯妈妈回去休息会儿，说是她一大早就起来熬汤肯定没睡好。

 

吃的时候王俊凯也不扭捏，他没什么力气，躺在床上重复张嘴咽下这个动作，吃得差不多了就停下，剩下的都让易烊千玺包干，一大桶汤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没剩下。

 

到了晚上易烊千玺要走的那会儿，王俊凯在病床上睡得正香，易烊千玺没忍心叫醒他，也就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没打招呼，留了个便条就走了。

 

便条上的字体一如既往的好看，工工整整写着“早点好起来，加油嘿”，没有署名，只是画了只拿着玫瑰花的羊。醒来的王俊凯看完后脸都红了，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王子》里那个为玫瑰找的玻璃罩子，他之前想过当小王子离开的时候，玫瑰孤身在星星上会不会很寂寞，当时也没多感兴趣，只是现在突然想起来，却孩子气的说：“管他什么玫瑰小王子呢！”王俊凯念，“我又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王源见易烊千玺举着汤匙半天没动，伸手推了他一下“千玺啊……你现在怎么和个老人一样，动不动就走神。”

 

看着一脸无辜的易烊千玺，王源无奈的说：“算了你的爱好一直都很老年人……对了你知道王俊凯什么时候回来不？”

 

“……我怎么知道……”

 

 “他没告诉你？”

 

“那他怎么没告诉你？”易烊千玺反问。

 

“他不告诉我正常。”王源又舀一口饭，“一般都告诉你的，然后我就也知道了。”

 

易烊千玺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细节，一下子被王源提起来却也不觉得突兀。只是这次王俊凯去伦敦确实没给他讲什么归期，于是他给王源夹了块糖醋排骨然后说：“吃你的吧别管了，该回来就回来了。”

 

前几天的饭局就是这么收场的，还在选修课上神游的易烊千玺继续思索，所以到底是忘了什么呢？

 

因为王俊凯要去伦敦这件事很早就定下来了，所以走的时候他也就没在意，但那周的周五他没回公司安排的公寓，而是在寝室睡下的，还把寝室的同学吓一跳，指着他问：“今天周五诶，你怎么回来了？”

 

“公寓没人。”

 

“两个都不在？不对，公寓没人你可以回家啊，不看看你弟弟？”

 

易烊千玺下意识回答：“周五不看。”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劲，希望有谁点出来，但也没室友觉得这话奇怪，几个人得了解释点点头就出门吃饭了，留着易烊千玺一个人在寝室对着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犯难。

 

是哪儿不对呢？

 

明明以前只要有休息的时间就会和家人呆在一起，除非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比如一直以来这个时间段都留出来做很重要的事情，于是某一天空了，也不会有回家的想法，而是和没有这个时间段的之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属于周五的，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能够知道的是易烊千玺每周六都会回家里住，而周五就一定会回公寓，周五再怎么忙也会赶回公寓去，而不是去隔得更近的家里，多走上好长一段路也要打开公寓门，对着客厅喊一声“我回来了。”

 

回家里是为了陪伴父母和弟弟，那种家人亲情的暖意很让人上瘾，年少的时候还觉得弟弟就是自己半个世界，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喊名字的时候可以和幽深静水比一比温柔。

 

那周五的话……是王俊凯吧。

 

一个人在北京读大学的王俊凯，饮食不习惯天气不习惯，忘了是哪天听他念叨了一句“以后周五都回公寓啊，反正周六一早还要来公司训练。”然后自己就记住了，周五的安排，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起来是回公寓，只有三个字，但在那海面显露的一角冰山之下，被埋藏起来的更多的语句，没有很多的意思，就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陪陪王俊凯。

 

所以这就是念念不忘的东西吗？

 

小学就开始有同学会指着人很八卦的讨论“那个谁谁谁就是喜欢她是吧？”上了初中周围不少同学都悄悄的谈起了恋爱，高中也收到很多的表白信，再往后……

 

以前面对记者“有喜欢的人吗？”这个问题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GD或者dara，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就会说希望十年演唱会如约而至什么的。

 

可是现在的话……

 

讲台上的老师抬高了声音，念诵着：“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没一会儿就念到了文章后面“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寻向所至，遂迷，不复得路。

 

从桃花两个字而引申开的桃花眼，以及更为普遍的桃花运，没有什么风味却很喜欢的风萝卜，周五晚上一起并肩打的游戏，还有关于消息的传递。

 

那些幻想中的乌托邦，存在于飘渺桃花源中的美丽，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有那么一个地方。

 

“今天我讲了那么多，同学们心中有属于自己的桃花源没有啊？要是有机会去找一找的话，会一直找下去吗？”

 

有的，易烊千玺心里答道。

 

那双上挑的眼睛不会消失，笑起来尖尖的虎牙也不会有变化，上海的腌笃鲜始终比不上重庆的，这些都是很清楚的东西，不能称作虚幻的桃花源，但也可能是一早就陷入了桃花源的幻境，因为贪恋某种东西而没再出去过。

 

乱七八糟的落英还有清澈小溪易烊千玺都不感兴趣，但总有能打动他心魄的瞬间，例如紧张得抓皱了的衣服，外出时说好的归期，以及没有契约却十分默契的周五，逝水东流去，渐渐也不复得路，看不清晰。

 

“我的桃花源是……”易烊千玺轻声说，“一个人的眼睛。”

 

“一双只有我身影的，和桃花瓣形状相似的眼睛。”

 

是有去寻找的机会的，但不需要了，易烊千玺知道，那个地方一直就在那里，从双眸视线对上的那天开始就未曾变过，一直安静的坚定的在他的身边好好存在着。所以他的结局不会是南阳刘子骥那样的抱憾终身，也不会像《暗恋桃花源》中最后用旋转舞蹈的肢体语言讽刺“我是疯子在跳舞，你是傻子在看戏”的疯女那样凄苦。

 

心甘情愿去追逐这片海市蜃景的理由，哪怕只有须臾也想要看到的景色，一直以来，都只有唯一的一个，也只对一人会有如此心情。

 

下课钟声响起，人群耸动，往来嘈杂，吵闹的喧嚣声中渐渐传来两句清浅的念白，是易烊千玺独有的嗓音，温润好听。

 

“我既是傻子，也是疯子。”

 

“只为你。”

 

 

[ 3.酸汤鱼 ]

消息传来时离易烊千玺生日还有两天。

 

彼时是周日，易烊千玺正在公司排练生日会要表演的舞蹈，休息时去了趟茶水间想拿个饮料喝喝，却被几个相熟的师弟围着不让走，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年们，叹口气说：“想问什么，说吧。”

 

瘦高的少年们推推搡搡终于选出来个人，咽了几次口水才断断续续说：“易师兄，这凯爷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内心已经开始叫嚣卧槽的易烊千玺看上去十分平静，对着眼里全是求知光芒的少年们优雅的笑笑然后开口“哦？”十分疑惑的语气。

 

立即就有人开始添话，“这不我们几个看见了的，凯爷昨天下午在街上和个女生走一起呢，挨得老近，还帮她提了一堆袋子，笑得可开心。”“就昨天下午！我瞅着那个女的眼熟，就是上个月报道的那个和凯爷有点暧昧的，去年和源哥搭档电影得了最佳新人奖那个。”

 

易烊千玺在心里感叹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随便诈诈就把老底都透露了出来，公司这培训一年不如一年了，可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对着师弟们挥了挥手砸吧下嘴说：“没有的事儿乱说什么，德行。”语气中的嫌弃简直冲破天际。

 

打发走八卦师弟们的易烊千玺端着杯热水回了练习室，舞蹈音乐一遍一遍的放着，他却没什么动作，在地上打坐一样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把手机从地板上捡起来，拨通了署名为“大哥”的联系人号码，手指在地板上跟着节奏敲打。

 

这些年易烊千玺很少关心娱乐八卦，在这个圈子待了太久，他已经深刻明白“断章取义”和“无中生有”两个词的含义，年少时期他还会跟同学争吵一些关于偶像的绯闻，面红耳赤说着“才不是那样呢”，然后为了别人轻蔑的眼神而难受一整天。但现在，他知道什么叫做公关运作，也明白什么叫做需求心理，门户网站的头条常年用骇人听闻的标题以换取点击率，多年过去依旧没什么变化，而长大的他却已经可以饶有趣味的和队友围在一起看手机上红色加粗的【TFBOYS组员内斗，即将解散！】爆料。

 

他们仨的绯闻也没停过，高三考试苦不堪言就算了，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参加个活动，一堆记者旁敲侧击问“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上次合作的女星人怎么样啊近期听说谈恋爱了不会觉得影响学习吗？”回到酒店后身心俱疲的三个人瘫倒在床上，顶着黑眼圈的王源悠悠总结——“不怪他们垃圾，怪我太过帅气，招人惦记。”累得半死的王俊凯和易烊千玺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可那都是曾经了。

 

过去这些年，北京的雾霾还是一样严重，重庆的交通依旧那么魔幻，可总有些东西会发生变化，例如说着要一米八的几个小孩儿不知不觉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几，又例如和女生接触会有些紧张的王俊凯已经成长为可靠的大人，有了结实的肩膀也有了应对女生的办法。千百年前，饮着酒的古人醉眼朦胧，悠悠念道：“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手机传来的响动打断了易烊千玺的思绪，熟悉的嗓音经由电磁波传至耳边，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王俊凯的声音好像有些意外，低哑着问：“千玺？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这不王源今天录完节目从上海回来，我这些日子也忙着没回公寓，咱仨要不聚聚？”

 

王俊凯好像很高兴，立即回答：“好。”但刚刚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愣生生把快乐的情感转为沮丧，口中嚅嗫：“……我今天有事儿……”

 

“哦……”易烊千玺垂下眼睛，“这几天你不是没通告吗？”

 

“……我真有事儿……”

 

“那就算了我和王源两个去好了，哦对了……”易烊千玺装作不经意的问一句，“我养的花你昨天给我浇水没？一天两次我说过的。”

 

手机那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王俊凯有些慌乱的样子，说话结巴了一下：“当，当然，早上一次下午一次，我……我都在家的。”

 

易烊千玺正想说话，却听得王俊凯那边突然传来个尖细的女声，骂骂咧咧在说些什么，他想问清楚，王俊凯却丢下小声一句：“你在公司排练生日会吧我不打扰你了。”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什么打扰……”易烊千玺盯着黑屏的手机小声说，“明明是我打给你的。”

 

过了会儿他整个人都瘫软下去，躺在地板上沉默着，心里却一直念叨着，这人啊就是会变的，王俊凯也学会撒谎了——虽然还不熟练，说句话都能结巴两次，更别提还故作聪明的说了句他没问起的“都在家的”。倒更显得有鬼了起来。

 

还真是……感慨系之矣啊。

 

郁闷的易烊千玺敲打手机给王源发了个短信，一句话，简洁明了的交代了今晚上他俩的安排，字里行间还带着一丝丝火气。

 

“回来了出去吃饭，地点你定，我请。”

 

王源吃饭向来是只看味道不顾环境，多偏远的地方都愿意去，这一点没少被经纪人唠叨，已经中年的女经纪人无数次拿着手机指着照片对着王源喊：“你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找个有雅间的地方！吃相被拍这么多你好意思啊？”

 

而王源只是吃着宵夜点点头，“我好意思啊，毕竟我怎么拍都好看。”

 

弄得说不出话来反驳的经纪人只能揉揉太阳穴来缓解自己的怒气。

 

所以当易烊千玺根据手机导航和王源语音找到这个门可罗雀的小馆子的时候，他是惊讶的。毕竟餐馆的人气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味道，这都晚饭时间了却也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桌人的馆子，想来味道不会太好。

 

事实上，易烊千玺也确实不喜欢这儿菜的味道。

 

类似火锅的小锅端上来时他就觉得有些不适，“这汤料闻着怎么有股酸味啊？别是坏了吧？你从哪儿知道这么个地方？”

 

捧着脸等着汤锅煮开的王源转了转眼珠子，“所以说你没见识，这叫酸汤鱼，闻着酸味儿才正宗！”然后侧了侧头，“这儿昨天才开，我同学来吃了次给我推荐的。”

 

汤锅看上去是红色的，还以为会是辣味，没成想是个酸味，易烊千玺纠结了一下，还是对着兴致勃勃的王源说了句：“……我不吃醋的。”

 

王源啧了一声说：“我知道！可是这不是醋！这是酸汤！”

 

“……”

 

又等了会儿王源才发现不对劲，看了看时间问：“王俊凯怎么没来啊？”

 

“人家说他有事儿。”易烊千玺嘟囔。

 

王源也没多话，只是说了句下次让王俊凯再请一顿，易烊千玺却保持不了安静，餐桌下的手握紧又松开，嘴角咬了点又放了，犹犹豫豫问：“那个……之前和你拍戏的楚小姐，人怎么样啊？”

 

汤锅已经开了，蒸汽热腾腾的冒，王源拿了勺子去舀汤和鱼，眼睛被雾气湿了一下，狠狠眨了下眼睛才回答。

 

“你说楚璃？”

 

“恩……”

 

“人不错啊。”王源囫囵吃了块鱼，漫不经心说。

 

易烊千玺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太在意就显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不愿意这种失常被人发觉，但若是就这么放任下去，也不知道会滋生出怎样的想法来，他垂着头喝了口汤，刚入口就想吐出去，又觉得实在太难看，就咬咬牙吞进了肚子，但面部表情可谓狰狞。

 

“真有那么酸？”王源见了小心翼翼问。

 

易烊千玺没说话，只是放下了餐具，一副不再动筷的架势。

 

王源挠挠头，叫来服务员要了四两米酒，易烊千玺听了挑挑眉，“你要喝酒？”

 

“给你点的。”

 

“你知道我酒量浅……等会儿还要开车回去。”

 

王源没说话，等酒上来了就倒进汤锅里，之后拿漏勺搅了搅，再给易烊千玺盛了碗汤，酸酸的气味中增添一点米酒的浓香，闻起来倒是好过了不少。

 

“所以说……人是很好的罢？”易烊千玺拨弄着自己碗里的勺子，老半天没喝。

 

“你今天怎么对她感兴趣。”王源笑了，“怎么，想追啊？”

 

易烊千玺红了脸，摇了摇头移开目光，想把这茬混过去。王源却没那么在意，一边吃一边讲：“你看她都拿奖了，演技是很好，但她父母还挺反感她进这一行的，楚鸱知道吧，楚教授，文玩界出了名的，对玉器可有研究。”

 

顿了顿又说：“她妈搞精雕的，也好书画，这个倒是和你匹配，不是我说，你如果真有兴趣，从丈母娘这儿下手肯定快。”

 

易烊千玺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呢……”又想起今天特意百度的图片，卷着大波浪涂着红唇的女生美得张扬，看上去就有种勾人心脾的意味。“只是好奇罢了……”

 

他不知不觉把碗里揉了酒的汤都喝完了，还接着盛了点，心不在焉的吃着，加了酒的酸汤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说起酒来，第一次喝酒是和王源王俊凯一起偷偷摸摸在酒店里，冲着当年大热的啤酒配炸鸡这句话，夜半三更跑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拿了几瓶啤酒，因为买不到炸鸡，就顺溜拿了两袋泡椒鸡爪，三个人盯着酒店窗外飘着的鹅毛大雪视死如归一般喝下了第一口。

 

几个人的酒品都不怎么样，易烊千玺最克制，喝了半瓶就停下，昏着脑袋随时准备收拾残局，王源吃得太开心，最开始还能清醒的说笑话，后来就疯了一样的在床上蹦跶着唱歌。王俊凯就只是傻笑，嘴巴张开又阖上，说的话声音太小，愣是没人听清，易烊千玺迷迷糊糊凑过去，只听得王俊凯哑哑的说：“幂姐……漂亮……嫁呃……我……”

 

“喜新厌旧……”易烊千玺狠狠嚼着汤里的白菜叶子，“楚璃明明和杨幂一点也不像！”

 

这顿饭到后来易烊千玺吃得不比王源少，他还往汤里再加了点米酒，所以有点微醺，王源扶着他走出了饭店，找到车之后毫不怜惜的一下子把易烊千玺甩在后车座，转头的时候听见易烊千玺念叨了个“混蛋”，还莫名有些心虚。

 

接下来的两天易烊千玺天天公司里泡着为生日会做准备，王俊凯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没了踪影，只剩下王源百无聊赖的上上课做做作业和同学吐槽自己又帅了。

 

但再怎么分别，也总有重逢的时候，生日会王源和王俊凯是必然不会缺席的，但今年王俊凯迟迟不到，留了个王源在观众席逗着已经长大了的楠楠，表演都开始了，座位还是空了一个。王源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易烊千玺望着空了的座位出了会儿神，差点误了动作。

 

好歹最后还是赶上了，裹着大衣风尘仆仆的王俊凯刚坐下没多久就被请上去和易烊千玺一起吹蜡烛，手里还拿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和王源的礼物混在一块塞给易烊千玺，那张没上妆的脸被寒风刮得有点红，手上还戴了副娇小可爱的手套，看的易烊千玺呼吸一窒。

 

站在舞台上的易烊千玺，望着一片红光还有台下置放着的大片玫瑰花，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红润。

 

他想起刚刚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公司给了他半个月让他好好玩玩放松一下，他们三个凑在一起讨论该去哪儿好，王源说去法国吧法国菜好吃，易烊千玺说这两天去法国没什么看头，然后埋头思索的王俊凯就说了声：“那去保加利亚吧？”

 

“诶……可是玫瑰节不是刚过了吗？”易烊千玺疑惑。

 

“也是……”王俊凯有点遗憾，想了想补充说：“那以后有空了一起去。”

 

易烊千玺笑着应了，王源却吐槽：“谁要和你去啊。”

 

“本来就没计划你……”王俊凯小声嘀咕，王源也没管，接着热心的为易烊千玺的高考放松之旅出谋划策。

 

本来也就是个玩笑话吧，当不得真，很小的时候易烊千玺就知道，有些话语的存在没有意义，说出口的人和听着的人最好都不要太过当真，有的承诺……本就不是为了实现才说出来的。

 

盛开在六月的玫瑰，处在保加利亚的玫瑰谷里，妖艳的美丽的，如同少女唇瓣的爱情之花，此时被摆放在十一月末北京的某个活动场地里，诉说着一些热烈难掩的情思，易烊千玺望着台下卖力呼喊的粉丝，轻轻笑了一下。

 

“反正……我也是有这么多人喜欢的。多一个少一个，谁在乎。”

 

活动非常圆满，粉丝出场时兴高采烈，不停说着真的好帅啊再爱一万年什么的话，后台却是一片狼藉，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工作人员终于松了口气，易烊千玺站在灯光中央一遍遍弯腰说着感谢，还是谦和有礼的模样。

 

王俊凯一直等着，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才走上前去，扭扭捏捏的拿出个包的很粗糙的小盒子，上面用毛笔歪歪写着“祝玺生日快乐”，看得出不熟练，但也是下了功夫的，比起王俊凯之前的字好了不止一点，何况还是用毛笔。

 

“刚才不是送了一个吗？”易烊千玺冷冷问他。

 

王俊凯被这有些淡漠的语气刺了一下，愣了会儿才说：“那个是给他们看的……这个才是我真心准备的……”

 

瞅瞅易烊千玺不怎么开心的脸色，王俊凯又说：“我不想……他们看见这个，只想给你看。”

 

易烊千玺却被这句小心翼翼的话语温暖了些，嘴角浮现出个笑意，手里也没停着，拆了包装打开了那个红色的丝绒盒子，里面放着块儿吊坠大小的鸡血石，是十分贵重的玉石，但雕工就太上不得台面了，线条太硬不够流畅，纹样也很简单，雕了个小羊出来。易烊千玺拿起来看，背后还刻了个浅浅的K字。

 

他看着王俊凯期待的眼神，有些故意的说：“这谁雕的啊这么丑，白浪费这么好的石料。”看了王俊凯沮丧的神情，他又扭过脸说：“……不过……我挺喜欢的。”

 

王俊凯一下子笑开，眼睛弯弯的。

 

“你喜欢就好。”抬起手摸了下发烫的脸。

 

这下那不合适的手套又被易烊千玺看见，他刚才脑子转过几个弯，王源说过的话和现在一联系，之前想知道的答案就呼之欲出，所以他哽着嗓子问：“这手套楚璃的吧？”

 

“啊？”王俊凯看看双手，“这……恩，是她的，不过我……”

 

话没说完被打断，易烊千玺收好坠子就伸手把王俊凯手上的手套都取了下来，拿自己手握了上去，王俊凯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多了很多细小的划痕，乍一看挺吓人的，弄得易烊千玺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想起送这个？”他闷声闷气的发问。

 

王俊凯也不犹豫，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暖意慢慢说：“就半年前吧……去买石料的时候碰见的她，她来给她妈买原石料，因为和王源合作过的缘故，提点了我一下，就认识了。”

 

“人家肯定很烦你……笨手笨脚的。”

 

王俊凯想起这些天听得最多的几句“我靠你真的这刻刀不是这么使的”“你给老子放下那块石头不是给你练习的！”“这特么是羊？你逗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可怜兮兮的说：“送你的……已经是刻得最好的一次了。”

 

“……”

 

两个人就相互看了会儿，也没说话，易烊千玺却突然涌起个念头，对着王俊凯提议，“上次，就前几天，王源回来带我去吃了个酸汤鱼，你没去，下次一起去好了。”

 

王俊凯疑惑：“酸的？你不是不吃醋吗？”

 

易烊千玺脸有些红，他握住王俊凯的手，有些用力的紧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给出答复：“醋么，偶尔吃吃……也是好的。”

 

他们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依偎在一起，没有冷淡猜忌，没有言语深情，好像年少时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清浅的拥抱，也像两条在人生迅疾的荒芜里默默相通的河流，任由年岁的流水空荡荡奔涌，留下余音在记忆中回荡，述说着一切并无不同。

 

[ 4.土家三下锅 ]

 

年末时候三人接了个综艺通告。

 

第一期的录制地点定在张家界，经纪人跟着他们仨上了飞机，趁着飞行时间把节目的安排说了说，是做任务积分的基础设置，有额外环节可以加分，随机抽签两个人组队，得分最高的那组获胜，然后赞助商会根据获胜组的分值捐款做慈善，一分五万。

 

王源瞅了瞅节目组给的第一期任务简述，拿手指戳了戳心里算了算，“哇……这三分五分的，要是我们所有任务都成功了还加上额外的积分，这就有二十五分了，一百二十五万啊！”

 

王俊凯泼了冷水：“你以为把分得全这么简单？”

 

“人要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毛区别，是吧千玺？”王源摇了摇旁边眼睛半睁的队友，迫切的想要得到认可，困顿的易烊千玺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就干脆的开始睡起觉来，留着王源朝王俊凯挑挑眉毛：“看见没王俊凯，你个上世纪的老人和新世纪的我俩区别就在这儿！”

 

如此用力的讽刺得到的是王俊凯口型夸张用气音轻声细语说出的一句：“你轻点声！千玺睡了！”

 

王源无语凝噎。

 

下了飞机有节目组的人接，一群人坐上面包车就往张家界跑，等到了酒店已经晚上八点了，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房间并没有住满，节目组很是大方，给他们仨一人开了个单间，王源连房卡都没拿就跑去二楼餐厅点菜去了，扔下了行李让胖虎帮他拎上去，易烊千玺一路上休息够了，有精神得很，和个小孩儿一样蹦蹦跳跳就追着王源的步伐去了餐厅，胖虎一手一个行李箱默默叹气。

 

王俊凯倒是沉静些，独自拎着箱子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粗略看了看就开始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往外面拿，刚蹲下拉开行李箱的链子，就听见有人敲门，不是很慌乱的声音，三声一次，过几秒又重复，一次一次回响。

 

打开门发现是经纪人，王俊凯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吗？”

 

“那个……节目组要你和源源明天一组，录节目的时候你们亲近点，你看？”经纪人有些尴尬，语气也谦卑不少。

 

王俊凯低垂着头，他有段时间没去修剪刘海儿，长长的刚好遮了一点眼睛，和睫毛瞳孔混在一起，黑漆漆一片，叫人看不真切。

 

“千玺知道吗？”王俊凯声音有些哑，也很轻，生怕惊醒什么一样。

 

“我刚知道，只通知了你。你的意见是？”

 

王俊凯手拉着门，晃了两下才回答：“就这样吧……到时候提醒我一下。”

 

经纪人好像有点意外，但总归得到的是她想要的消息，是能称之为喜讯的回答，于是脸上便浮现出笑意，稍后又挑起眉梢，带有得寸进尺的意味，上扬了声音说着：“王源那边就交给你，你告诉他。”

 

王俊凯也应和下来，随后小心的关了门，没有一丝发火的迹象，接着收拾起行李箱的衣服来，只是手在拿起那件黑色的外套时停顿一下，他知道易烊千玺的行李箱里也有一件差不多的，易烊千玺在公寓里收拾的时候他进去瞅了一眼，然后跑回房间打开收拾好的箱子，拿出了原本计划的长风衣，装进这件款式差不了多少的外套。

 

他想了想，终究放下了那件黑色外套，转头拿起件浅蓝色的牛仔，不规则的喷漆显得凌冽，张牙舞爪抢夺他的视线。

 

也是有过反抗的。在更久远的时候，大概高一或者更前一点，因为同学的风言风语和恶意玩笑，和王源一拍即合的对着公司提出的一切双人合作说不，然后用倔强的姿态面对怒不可遏的大人们，一切的招数都用尽，却偏偏败在一句话的温柔里。

 

——易烊千玺小心翼翼的踏入练习室，对着站立的两个人，撰紧了手，脸上滴落下汗来，犹豫着说：“他们……叫我来劝你们。”

 

远在北京的队友没有在重庆员工这儿得到足够的亲厚，他还是有着签约合同的艺人，被夹在兄弟和团队之间难以做人。此后这些年来，王俊凯也为这样的炒作发过火，能自己做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让步，据理力争要拿回一点点自由的权利，但既然节目组已经提出构思，公司自然不会放过，就算来问过了自己意见，不出所料，抗争的结果依然是看见一个左右为难的易烊千玺，和曾经见过的一样，温柔着嗓音，一字一句说着：“可是我不想劝，我是你们兄弟，自然支持你们。”

 

不会说公司的施压也不会抱怨不公平，只会紧张的说支持，是这样的易烊千玺，额头的汗水渐渐蔓延下来，恍若一滴泪。

 

王俊凯仍然是那个热血的，勇往直前的，无惧风雨的傻子，依然会笑得弯起眉眼，时光赋予了他拔高的身量和更为显眼的脸庞，但与此同时，也教会了他一些事物。

 

他依旧是往日的少年，惊艳时光的同时也使岁月温柔，漫长的日夜中，保持了如初的模样，只是学会了妥协——为了心里在乎的人。这也算是成长的一部分，如同潺潺的河流被锋利的刀刃划出痕迹，波纹悠悠回荡一阵，便再不见踪迹。

 

整好了衣物的王俊凯锁了门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等待下降到二楼餐厅的时间里，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经纪人的脸，那张有了些皱纹和细碎眼纹的脸让王俊凯有些怅然若失的想，原来她也老了啊。

 

餐厅里的易烊千玺鼓着嘴巴使劲嚼啊嚼，眼睛也瞪大了，像只啃坚果的松鼠一样，王源却没他那个兴致，垂头丧气的拨弄着筷子。

 

王俊凯走过去拉了椅子坐下，手拍了拍易烊千玺的肩膀，指了指王源问：“他这是怎么了？”

 

加快了咀嚼速度的易烊千玺吞下嘴里的饭菜才开口说话：“他说这菜不正宗。”然后转了转桌上的玻璃转盘，拿筷子夹了点鱼肉放进了王俊凯碗里，“就这个，剁椒鱼头。”

 

尝了尝后王俊凯扭头一脸嫌弃对上王源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这不挺好的，你别敲碗，听着烦得慌。”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怎么能明白我的追求！剁椒鱼头！湘菜名菜！怎么可能这么腥！”

 

“说得好像你之前吃过正宗的一样。”易烊千玺翻个白眼接着夹菜。

 

“我是没吃过，但是，我知道，这一定不是正宗的，因为我觉得，不好吃。”王源努努嘴没再接着吃了，换了脸色饶有兴致的趴在餐桌上问：“诶你们说明天抽签我们能抽到谁啊？”

 

王俊凯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接上话：“你想跟谁啊？”

 

王源伸出手去勾住吃得认真的易烊千玺，嬉皮笑脸软着身子靠过去，“跟我们小千千啊！人帅心善跑得快，聪明勇敢还可爱，”说着眯了眯眼贼兮兮拍了下易烊千玺的肚子，“梨涡浅笑能卖萌，高冷炫酷有！腹！肌！”

 

哼，王俊凯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笑靥如花，语气愉悦的问：“那千玺呢？想和谁一组？”

 

吃得脸颊鼓鼓的易烊千玺愣了一下，转了下眼珠子，很严肃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说出个受邀嘉宾里的名字，王俊凯想了想，这人和易烊千玺也没什么交集，就问了声干嘛想和这人一组，易烊千玺有些害羞，吞吞吐吐才说出原因。

 

——“那个……他有BigBang所有专辑，各个版本都有，上次逛热门看见他微博了，我想着能不能一组之后问他借借。”

 

王俊凯点了点头又接着盛饭，倒是王源又说了话：“算了，跟谁都行。”王俊凯侧头挑眉“和谁都行？”王源见不惯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瘆的慌抖了抖才说：“只要不是你。”

 

“……”

 

第二天在录制现场，见了抽签结果的王源欲哭无泪，整个人都颓废下来，他眼睁睁看着易烊千玺拿着号码牌一脸兴奋的跑去和有着BB专辑的前辈组队，想伸手挽留却没那个心情，只得恶狠狠瞪了两眼身边拿着和自己同样号码牌的王俊凯，见王俊凯一脸轻松自在的模样他恍然大悟。

 

“卧槽老王这你早就知道的？！？”

 

王俊凯没正面回应，只是从王源手里把号码牌拿过来和自己的合到一起，然后伸手摸了摸王源的头。

 

“接受现实吧嘟嘟他爸。”

 

一旁的摄影师见这场景立马给录了个大特写，心里还想着这后期要怎么做才能突出这粉红色的氛围。

 

“你都没提意见？！就这么接受了？！？还把我卖了！？”

 

“……和我一组真的这么难以接受？”王俊凯开始思考自己的人格魅力是不是有所下降。

 

王源一脸痛苦：“千玺有体力，我有运气，我俩还能凑个智力，齐活。而你，腰最细的凯喵同学，虽然看上去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但是你有严重的低血糖，任务一来就是找到线索赶紧穿过金鞭溪，这还怎么玩？！？”

 

患有低血糖的王俊凯同学没忍住一巴掌招呼了上去，“低血糖我也是你凯爷！打起精神，任务开始了！”

 

忽悠走了王源的王俊凯站在原地瞥了一眼远处和前辈商量着节目组提示的易烊千玺，见他笑得欢喜就觉得自己昨晚那个电话打得很值，连带自己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喜悦来。

 

昨晚王俊凯拨通经纪人电话，开门见山就说：“任姐，你知道嘉宾里有XX吧，节目组说的那个我和王源答应了，你问问能不能让千玺和XX一组。”

 

成长除了教会王俊凯妥协，还教会他什么叫你来我往，当有了自己想要给予的东西，那就要收拾好筹码，等待谈判的机会。

 

只是……王俊凯看了看傻站在溪水边啃着苹果却被几只小猴子围着要零食的王源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坑了兄弟你，你想要的那台限量PSP回去一定搞给你。

 

要说有什么景色，那确实是没去注意的，就连金鞭溪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往知道的只是张家界。被小猴子围住的王源转来转去没办法脱身，找线索这事儿就落在了王俊凯身上，他沿着溪水流动方向走，一路上有参天大树相伴，来回寻觅也没看见什么有节目标志的东西，最后王俊凯把主意打到了溪水里，沿着溪边一直望，还真让他找到个小信封，打开一看是提示卡，让他涉溪过岸拿到加分卡再返回。

 

已是冬天，不能说不寒冷，但还是得照做，过了岸拿到卡的王俊凯看了看分值，三分，然后带着全湿的裤腿打着哆嗦回去找到王源，看见他还在思考人生，不由得有些怒气。

 

“你怎么还不动，这猴子不都走了吗！”

 

“呵呵。”王源回头，“你知道刚才千玺得了五分吗？”

 

“他下溪游了个泳！？”

 

“不，他和XX前辈还没走多远就也被猴子围住了，千玺逗了逗猴，不知哪儿跑出个身上套了个兜的猴子，千玺把兜取下来打开里面就是加分卡……”

 

“你的意思是……他任务卡都没拿到就得了五分？”王俊凯目瞪口呆。

 

“我就说了，应该和千玺一组的。”惆怅的王源飘着步子拉着同样受打击的王俊凯接着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这落寞的一幕在摄影师的镜头里又勾勒出无限旖旎来。

 

到了下午各个嘉宾都累得半死，拍摄已经进行大半，随行摄影向他们揭露了现在所有组别的分数，第一名赫然是易烊千玺那组，整整20，王俊凯和王源紧随其后，16分。

 

但还有反超的机会，额外任务发布在每个人的手机上，关键词只有三个字——玻璃桥。

 

这次王俊凯他们运气不错，他和王源爬到玻璃桥景点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几乎要白眼一翻魂归故里，等在景点的工作人员适时的递上了任务卡，已经大大咧咧躺在地上的王源仰着头浏览完，喘着粗气说：“王俊凯你先上，我歇会儿。”

 

额外任务不是按组来，而是规定了人数，最先到达玻璃栈道的三个人可以挑战这个任务，完成挑战可得三分，规定时间内未完成则不得分。

 

“意思是我和王源两个人做完任务，就能得六分？”王俊凯有些难受的问。

 

“是的，而且，如果千玺那组没赶上，就是你们第一了。十分钟内一直盯着脚下走过玻璃桥，恩，要是你们一起的话，时间就能延长到二十分钟。”工作人员还解释了下。

 

无论怎么样，最后王源和王俊凯还是挣扎着走过去了，走完的时候两个人都腿一软倒下了，王源说着重庆话：“好吓人哦这么高！”然后补了一句，“我们是赢了吧？”

 

“要是千玺他们不来的话。”王俊凯回他。

 

“只要不是千玺第三个没事，XX前辈先一点的话就他上，我们玺子就坐等得第一。”这桥走得王源在大冬天出一身汗，他拿手抹了抹，还没抹完就听见旁边工作人员的传音设备里兴奋的声音：“来了来了！第三个来了！是千玺！”

 

……立了flag的王源望天，他刚才什么都没说。

 

旁边的王俊凯脑子里立马回荡起刚才景区人员的简介——“玻璃桥桥面长375米，宽6米，桥面距谷底相对高度约300米。”

 

300米高，375米长，还必需看着脚下走完……他和王源两个不恐高的都走得战战兢兢不停小声骂脏话，这要是换了千玺……

 

易烊千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楠楠不理他，哦，还要加俩，怕吃肥肉和……恐高。

 

工作人员的设备还在语音直播玻璃桥那边的情形，XX前辈问着能不能同一组的代替做任务，被节目组否决，并且再一次提醒，还有八分钟的思考时间，不出发就视为放弃。

 

王源还在忧心忡忡，抬头努力眺望想知道对岸的情况，却只看到了王俊凯的背影。他连忙伸出手却没抓住，只能扯着嗓子喊：“我靠王俊凯你疯了？”

 

在透明的玻璃铺就的长长桥道上，飞奔的王俊凯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根本没有易烊千玺会放弃这个任务的念头，他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固执，会为了胜利，为了三分带来的十五万，就算是颤抖着，也会走完这三百多米的玻璃路。如同年少时每一次在热气球上紧握边缘的手，如同他苍白脸上一如既往的微笑，所以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要跑过去告诉这个人，没关系的，我陪你。

 

还在纠结的易烊千玺，听着玻璃桥上传来的奔跑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慢慢的靠近了来，十米，五米，一米，直到抵达他面前，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累得有些浑身发软的王俊凯就这样傻笑着站在他面前，他有些局促的咬了咬嘴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今早因为习惯而放入的巧克力，有些化了的触感，他拿着这苦涩的糖果，撕开包装然后放入王俊凯的手里，有些紧张的问：“低血糖犯了吗？来先吃点。”

 

在易烊千玺的百般拒绝下，王俊凯遗憾的放弃了“我背你过去”这个念头，两个人嘀咕几分钟，赶在节目组指定的时间内开始出发——王俊凯在前向后伸手，易烊千玺在后却没有牵住王俊凯的手。

 

在王俊凯的眼里，大地山川，枯黄土地搭配郁郁苍苍的树木，俯瞰的感觉和之前不一样，没有了害怕也没有了畏惧，呼呼寒风之下也说不出什么温暖来，满心只有莫名的悸动，仿佛天地都在见证，飞鸟都在呐喊——你在我身后。

 

而在易烊千玺的眼里，向下看的景致，不是三百米高空的惶恐，而是细细碎碎，被冻的有些红的，王俊凯的掌纹。他莫名在这纵横的纹路中看出一个字来，一笔一划，随着移动的脚步慢慢浮现出来，他甚至放轻了呼吸，害怕过重的气息惊扰这清浅的字迹。

 

是十分熟悉的，差不多每日都要写出的一个字。

 

——玺。

 

录制的最后节目组有些挑拨离间的对着王源说：“你看要不是王俊凯说不定千玺就做不完任务就是你们这组第一了。”

 

王源撇撇嘴：“还不是我们TFBOYS赢了，我们小千千分加上就是23分，做慈善多五万块呢！”轻轻松松抵住节目组的为难，简洁明了的指出王俊凯帮助的原因是慈善多五万块，顺道表明立场——我们是一个组合，一荣俱荣。

 

录制完成后导演说请所有嘉宾吃饭，几个前辈笑着说今天跋山涉水想早点回去休息，导演想了想就把酒宴定在了明天中午，然后手一挥放所有人自由，场面一下子就轻松下来。

 

晚饭时候王源发了狠的要找他心中正宗的剁椒鱼头，拉着易烊千玺和王俊凯走街串巷试了两家店都不满意，放了筷子就跃跃欲试想跑去第三家，易烊千玺没力气跟着他，连忙表示自己就在这家了这家挺合他口味的。

 

然后王源就跑了出去，问都没问王俊凯的意见，切，问了也白问，忙着奔波到下一家店的源哥表示，并不想再经历一次飞机上那样自讨没趣的尴尬。

 

王源走了后，易烊千玺在服务生的强烈推荐下点了据说是这儿的特色菜之一的“土家三下锅”，他还以为没一会儿就能做好，谁曾想等了好一会儿菜才上桌，王俊凯已经饿过了，没什么食欲，易烊千玺却吃得很开心。百无聊赖的王俊凯撑着头问易烊千玺：“今天……怎么不牵上来？”

 

“恩？”

 

“就……你的手啊，怎么不牵上来？”王俊凯有些小气的在意着这个细节，“你想啊，要是牵上来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你恐高，而且以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你就能把今天发生的翻出来想想，说不定就……”

 

易烊千玺打断他：“说不定什么？不觉得害怕了吗？”

 

王俊凯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

 

“我不是王源。”易烊千玺正襟危坐，对着王俊凯疑惑的神色接着说：“我不会一家一家店的去试，一次就够了，吃一次，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味道，我不会因为失望或者怎样一直纠缠下去，随着自己想象中的味道来判定正宗与否。”

 

“恐高症不是感冒，吃一次感冒药就能好，下一次就会有经验，能更好的解决这个病症，不是这样，恐高的感觉是，无论第几次登上这样的高度，每一次都会害怕，就算走过五千米的高空绳索，也依然是这样，会对着十米高的跳水台头晕目眩。”

 

“而且……王俊凯，对我来说，牵你的手，并不能够支撑我，并不能让我在下一次面对十米跳台时想起曾经手掌上感受的温度，我还是会害怕，会本能的后退然后凭借理智来遏制自己。”

 

“……那……我陪你走过来，难道没有一点点的作用吗？”王俊凯有些委屈。

 

“有的！”易烊千玺立马回答，“我的害怕依然不会减少，三百米高空带给我的恐惧丝毫不减，可你给了我勇气。”

 

易烊千玺一字一句，郑重的说：“我不能保证说下一次我会因为这次你的陪伴而减少我的恐惧，但我很肯定，这一次，是你给了我走过去的勇气。所以你并不能说这样的话，什么说不定什么翻出来想想，那都是……”易烊千玺顿了顿，“太虚无缥缈的东西。”

 

王俊凯沉默，艳丽的桃花眼都失了半分颜色，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指着被易烊千玺消灭了大半的土家三下锅问：“这个好吃吗？”

 

“恩，好吃。”

 

“那我是这个。”王俊凯凑过去挨易烊千玺近一点，“你和王源不一样，但我也不是想象中的剁椒鱼头，我可以是这个，”说着点了点那土家三下锅，“也可以是这桌上你现在吃着的任何一盘菜，我也没办法保证其他的，但现在，我还在这里。”

 

他明白易烊千玺的意思，不能确定的东西，不能明确的指出“以后每一次这样的情况我都在”，那么那些好听的带有挑逗意味的话就可以不用说了，这些情谊都能被感受到，但只限于这一次，下次怎样，那又是下次的事情了。易烊千玺如此理智，就连多余的一分也不敢去想，只相信一切能握在手心的温暖，这让王俊凯感到挫败，又让他心生怜惜。

 

王俊凯想要易烊千玺明白，没办法给明确答复，也无法说出那些露骨的喜欢，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当下享受的，也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所以其他时间，给不出漂亮的承诺，只能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在每一次“一起”的情况下，给予你勇气。

 

这就是王俊凯能做的。

 

回到酒店后易烊千玺和王俊凯在大厅坐了一会儿，等到了撑着肚子面带失望回来的王源，易烊千玺有些可惜的问：“没找到？”

 

“一定是地方不对！下次去长沙试试！”王源愤愤。

 

“你，要不要试试土家三下锅？”王俊凯认真的给建议，“我和千玺晚上就吃的这个，味道很好，麻辣鲜香还都是荤，猪肚肥肠和五花肉，包你满意。”

 

对着王源不相信的眼神，王俊凯诚挚的说：“真的，不信你问千玺。”

 

旁边的易烊千玺不知是想到了哪里，脸有些发红，犹豫的回答：“恩……味道确实不错。”

 

——我不是剁椒鱼头，但可以是这个土家三下锅。身为食客的你给出什么评价呢？

 

——我陪你走过来，难道没有一点点作用吗？

 

脸红的易烊千玺稍稍转了头藏起同样发红的耳朵。

 

——恩，味道确实不错。

 

——你给了我勇气。

 

 

[ 5.清蒸鲥鱼 ]

 

跨完年后天就寒了起来。

 

北京的冬天雪下得早，但一直没下多大，细细碎碎飘散下来，和缤纷落英一般，浅浅铺了大地一层白衣。但这次的雪直从半夜下到早上也没停歇，开了窗望过去迷蒙一片，真真假假看不确切，倒是冷风刮了一脸，冻得人直哆嗦。

 

易烊千玺摸索着从床上起了来，还没推开卧室门就听得王源讲：“雪下这么大！积了一层呢！能打雪仗了！”他听了觉得王源还是少年心性，又想起这还是王源来北京读书后看见的第一场大雪，心里也就理解了些，开了门走出去却听见王俊凯沉了沉声调说：“蜀犬吠雪，什么见识。”

 

王源受了气，做个鬼脸然后反讽：“我倒是听过蜀犬吠日，粤犬吠雪，这蜀犬吠雪又是哪个大家造出来的典故啊，别是我们语文满分的俊凯同学吧？”

 

“我只是想说你没见识而已，不用这么阴阳怪气的。”王俊凯吃着早餐悠闲回嘴，眼角余光见了易烊千玺的身影，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吃饭。

 

都还是老样子，易烊千玺垂头笑笑，看着捧着碗粥不停小声嘀咕的王源摇了摇头，又拿手理了下衣扣，这才入了座。

 

坐下才吃了没多久，王俊凯往他这儿瞅了眼，觉得少了些什么，阖上眼想了会儿问了出来：“怎么不戴个围巾？”

 

“啊？”易烊千玺愣下又接着夹了筷小菜，“屋里有暖气，不用戴。”

 

“这怎么成，一会儿你吃完了回屋穿上。”王俊凯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命令味道，又添上句解释：“你穿太薄了，今天雪下太大，还是围个围巾吧，别受了凉。”

 

易烊千玺点着头应了，又安静吃起饭来，这会儿倒是王源不乐意了，细碎嘴念叨：“对我就一副‘井底之蛙’的模样，对玺子就献殷勤了，唉，命苦啊……”完了还长长叹了口气。

 

王俊凯没理他，吃完饭把自己的碗洗了，回了房间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这才背着单反和镜头出了门，易烊千玺瞅见问了句：“去哪儿啊？”

 

“出去瞎转转。”说完关上了门。

 

元旦节还没放完，三个人都没开校，王源吃完饭也说着打雪仗就跑了出去，易烊千玺没什么兴致，他在北京待得久了，这样的雪也见了数回，左右想着没什么事做，干脆打开电视开始看起几个卫视跨年晚会的重播。

 

屋外的雪还在下，透过阳台能看见一点踪迹，易烊千玺窝在沙发上想起前几年的冬天，他和王源王俊凯三个人在滑雪场摔得东倒西歪，冷得面色惨白的王俊凯兴奋的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当然啊，滑了个把小时单板的易烊千玺心里想，这儿又不是重庆。

 

重庆的冬天会有缠绵的雾气，天气阴沉总不会放晴，早晨湿冷漫延，人们周身围绕一点儿清浅的迷茫水汽，最令人心烦的，是这水汽总是消散不去，固执的往皮骨里沁，要让血都冷下来才好，浑身上下都蜷缩一团，连意识都有些迟缓，那样湿冷的冬天，却没有一场苍茫的雪来增添凄寒，于是这个城市的冬景，便是那些僵直手脚神色淡漠的行人。

 

那年冬天，王俊凯和王源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了解“大雪”的面貌，两个人发了疯一样对着扔雪球，被砸得头晕目眩都没忘了笑出来。

 

那也是王俊凯第一次堆雪人，花了大力气上蹿下跳的凹造型，最后他拉着易烊千玺过去看，指着一个几大坨雪球堆在一起的四不像自豪的说：“千玺你看这像不像你画的那只羊。”

 

那真是不好评判的一件作品，粗制滥造毫无美感，要从美学来论，只怕是及格分都拿不到，但还有情怀呢，王俊凯的手冻得通红，现下有些紧张的拉着易烊千玺的滑雪服，不自觉的颤栗着，令易烊千玺想起年幼时在湖南老家的冬天，他感到寒风，来至床边想要关上窗子，一只不知来处也不知归路的鸟儿轻轻落在了木质的窗棱边上，那鸟儿很倦，没了再飞的气力，随着他脚步声的靠近，倦怠的飞鸟发出极细的鸣叫，哀怨婉转，随着湿重尾羽渐落下的水滴声一起传入他的耳朵，他抬头去看，只望见鸟儿细碎而绝望的颤抖。

 

他唯恐平淡的言论会让哆嗦的王俊凯和那只倦鸟一样，即使力气所剩无几，也挣扎着飞远了去，于是斟酌几许，不说好看也不说丑陋，只是笑着把王俊凯的手握了起来，很认真的说：“我很喜欢。”

 

等到王俊凯的手被他暖热，易烊千玺才随着记忆中的场景开始思索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从前那位飞来的不速之客，如今又在何方呢？

 

电视机里熟悉的声音让易烊千玺回过来神，现在播的正好是前天他们仨一起录制的跨年部分，主持人好奇的发问，用欢欣的语气说：“那么旧的一年就快要过去，我们TFBOYS有什么遗憾或者不满意的吗？”

 

王俊凯叹了口气装了副后悔万分的模样，苦痛的说：“我很遗憾今年买的彩票全都没中。”而自己愣了愣说遗憾今年没陪楠楠过生日，王源的回答一点都不辜负他的吃货人设，丧着脸道：“很不满意鲥鱼多刺的特点。”

 

主持人对这些中规中矩的回答也算满意，总结两句就岔了话题，易烊千玺却根据“鲥鱼”两个字联想颇多，蜷在沙发上的腿都伸直了。

 

关于鲥鱼，有三个人他记得清楚。

 

第一个么，便是王源，易烊千玺第一次听说这种鱼就是王源捧着菜谱充满向往的对他念叨：“清蒸鲥鱼，要用包裹猪内脏的藏在肌肉里呈网状的猪油网。用网油均匀抹满整条，大火蒸后，油渣酥脆无筋，鱼肉滋润，几可含化。”

 

第二个，便是那位自身成了传奇的女作家，她曾说过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高中语文老师极爱她，直说张爱玲的文字天赋无人能及，可惜笔力园囿于情爱。

 

第三个，是王俊凯。

 

有次去苏杭录制节目，主办方请他们三吃饭，主菜之一就是清蒸鲥鱼，王源吃得痛并快乐着，一顿饭下来喝了一碗醋——拿来软化他口中卡住的鱼刺。易烊千玺却清闲，他喜欢吃鱼，却不爱多刺的鱼类，也就没花力气去拆刺。

 

但鱼肉还是吃了个够，王俊凯凭借多年帮自己妈妈挑刺的经验手快如风，没一会儿就给易烊千玺碗里堆了个小尖儿，恩，也在王源的强烈要求下帮王源挑了会儿刺，但没一会儿就觉得不耐烦，停了动作。

 

其实还有件关于鲥鱼的小事，王俊凯高三复习的时候，语文成绩费了死力气也没提高多少，尽是栽在古文上，易烊千玺想了个法子，把高中必备实词虚词和含义全都念诵了一遍录了MP3，让王俊凯有事没事拿出来听，间杂给他找点古文小故事，读到宋人释惠洪的笔记《冷斋夜话》的时候，卷九中写到【渊材迂阔好怪……又尝曰“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朵。”人问其故……乃答曰“第一恨鲥鱼多骨”……】

 

易烊千玺用他特有的，轻缓而又温柔的声音念出重点：“吾生平无所恨，恨字的意思为遗憾。”

 

王俊凯总怕这样的事情麻烦了易烊千玺，但自己的古文成绩确实因此进步不少，渐渐也就不再推辞，出去赶活动的间隙插上耳机都不再循环歌曲，全是易烊千玺耐心录制的语音。

 

其实易烊千玺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这秘密埋得很深，不曾告知于人，那便是那年春日他们仨在拍戏间隙共坐树下休息，王源累得睡了，只有他和王俊凯两个人，王俊凯带着耳机做古文阅读，他就在一旁看着，两人都不说话，四下寂静，只有春风吹过树木的簌簌，他头上的桃树开了花，风拂下落英到他手掌，他轻轻一口气吹走桃花，那花瓣飘扬又降落，最后旋转两圈，从王俊凯的眼前坠下。

 

桃花树下静坐的少年，眼睫闪烁间花色落下，是非常美丽的画面，白色的耳机里是他念书的声音，使他山水不显的加入了这副落花图，从此后这满树桃花就一直开着，在他心里，千年万年，为了那天的春风和少年，盛开不败。

 

他的秘密，是古文中艳丽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也是眼中衰败坠落的那瓣凋零残花。

 

思及至此，易烊千玺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什么电视，他心烦意乱，从很久前就开始，积少成多，终于在今天轰轰烈烈，随着漫天的白雪一起，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该怎么说呢。

 

他不是那种仗着得了别人喜欢就肆意妄为的人，也不是那种会为了讨别人喜欢而畏首畏尾的人。事到如今，他有数以万计的粉丝，但却依旧孑然，他是太过清醒的人，明白这样的喜爱来源于“合乎口味”，一旦有更为“深得我心”的人物出现，那样浓烈的喜爱就会消耗殆尽。不是他太凉薄，那些为他呐喊的声音也好，黑夜中明亮的红色灯光也好，都是确确实实出现过的，他也知道会有很多人把他当做弟弟，当做朋友，当做向往，因为他的缘由一点点向发出光亮的地方聚集，只是这光亮是他还是别的什么的，他却是不敢断言的。

 

易烊千玺的特别在于，他真诚的感谢每一份喜欢，却不囚禁在这些喜欢里。不会因为“粉丝”变成“路人”而感到不甘和怨恨，他是太过知足的个性，有过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出来会让人笑话，他站在舞台上的原因，只是想要被看见，而不是被喜欢。

 

喜欢是太廉价又太奢侈的东西，我们可以轻易对着一朵花一片云一阵风说喜欢，也可以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一个人面前对他轻声说嗨。他站上舞台，微笑着展示自己，他为欢呼声雀跃声而高兴，却不会感到不舍。

 

甚至他还想过，在这个最好年华的时间，想着要是以后没人喜欢怎么办呢？那一瞬间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也不是忌讳，而是老老实实的念头，啊，我还可以去当个舞蹈老师，依然可以站在舞台上，只是小了一点。

 

他对粉丝温柔，因为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即使是你喜欢我的最后一分钟，也希望给你温暖的感受，因为喜欢我而受过的委屈和伤心，今后就可以不再经历了，祝贺你有新的人生。

 

所以……易烊千玺这样的人，磨磨蹭蹭，温温吞吞，对待感情像龟兔赛跑里的兔子，有极高的天赋，却不想走出那一步，说实在话，他也是胆小鬼，画地为牢的原因不过是……害怕伤害罢了。

 

而王俊凯又实在是他不能拒绝的，甚至是想要独占的，那一份温暖。

 

他们两个认识这些年，双方都改变不少，两个人都在犹豫试探，难能可贵的是，他向来小心，一百步里就走了五步，而王俊凯却笑着告诉他，没关系的，你走的五步啊，比别人的一百步都还要多，多了很多很多。

 

其实易烊千玺很想告诉他，我要找的……也许不是一个很喜欢我的人，也不是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年幼时站在选秀台上，他听过评委说：“你很好，可是……”大一点了他听过粉丝说：“我很喜欢你，可我更喜欢……”再大一点他甚至自己也说：“我知道的，我尽力就好。”

 

就像是粉丝一样，可能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可这并不妨碍他去喜欢另一个人。

 

易烊千玺最想要的，就是被人坚定的选择的感觉。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经历什么，会选我，只会选我。

 

很早之前，在发觉自己这份悸动后，易烊千玺拐弯抹角问过王俊凯：“就……干嘛对我这么好？”也许是他的表情有些呆愣，让王俊凯察觉出了什么不一样，所以很严肃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安静。”

 

惊才绝艳的女作家，用尽力气去爱过一个叫胡兰成的男人，这个男人写过一句话——“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易烊千玺想起那天春日的桃花少年，娴静而温雅，王俊凯最难得的模样，全都在易烊千玺的眼睛里。

 

胡思乱想的易烊千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沙发上卧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薄毯，他眯着眼睛伸懒腰，看见了在沙发另一半坐着的王俊凯。

 

“什么时候回来的？王源呢？”

 

“没回来一会儿，他可能还在玩儿，别管。”王俊凯摆弄着笔记本电脑，转了下屏幕对着易烊千玺，“来，看看，我拍得好看吗？”

 

易烊千玺凑过头去，是故宫雪景，美到惊心。“怎么想起去拍这个？”

 

王俊凯挠挠头：“你想看啊……我怕人太多就没叫上你，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大雪，明天我们一起去。”

 

易烊千玺愣神……他好像确实是说过想看故宫雪景的，说了十多年，小时候要去学书法学舞蹈，在下雪天坐着公交车路过巍峨紫禁，心里就很想看一看，但一直都没去。成名后对于这样的公共场所就更是避之不及，有了兴致的时候不是没有大雪就是有活动要赶着去，他一个在北京居住这么久的人，到现在也没真正领会一把大雪中的故宫。

 

没想过王俊凯会记住……他也就随口说了两次的样子。

 

以往看见故宫的雪，照片里红色的宫墙衬托纷纷白色杨花，悠长而有历史神韵，那种厚重的时空感扑面而来，倍觉苍凉。

 

而如今，看着照片，易烊千玺只觉得，好热。

 

浑身上下都是，沸腾的热气，以胸口的震动为首，一点一滴，全在涌动热气。

 

他想起前些年在横店拍戏，他演孤高清绝的谋士，对着为了女人而不顾夺储大业的皇子大声质问：“主上！千里江山，万民请愿！你身后有千千万万人！偏生这点风花雪月，割它不断么！”

 

离皇位还有一步之遥的主子满目悲戚，“可是……她只有一个啊……”

 

当时的他演完了还嗤笑剧本中的主上，坐拥江山之后，何愁找不到一个女人，人海茫茫，他就不信没有一个人比这个女人更合主上口味。

 

可现在……看着兴致勃勃向他展示故宫雪景的王俊凯，易烊千玺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想，割不断啊。

 

此后可能还会遇到许多人，有的眼睛像他，有的笑容像他，有的声音像他……可终究，都不是他。

 

也许会有更好的选择，也许还会再爱上其他的人，可是……就只有这一个，这样有缺点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内心的选择起了猜疑，为什么要选那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坚定的选我”的那个人，不是从万千人中选出那一个就不行吗？在这样的年华里，他刚好需要，你刚好在，这样的不需要坚定选择的相遇，就不行吗？

 

易烊千玺又想起自己在面对王俊凯时候的笑脸，那些毫无伪装的表情和动作，在心中写起一句仿句来。

 

——“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他轻声在心里念着：“梅花难画，因要画得它艳。”

 

也许会有更合他口味的人出现，比王俊凯更好，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在一起并不只因为喜欢，在一起更为重要的，是需要。

 

不会有人比他，更需要王俊凯了。

 

他终于想通，那些年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一刻终于落叶归根。也许他们两隔着纱接触这些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前路，也可以归为一条大道，以后就不再是两个人在黑暗里摸瞎走，而是携手一起，慢慢走。

 

“王俊凯……”易烊千玺出了声。

 

“怎么？”整理相片的王俊凯转过头。

 

“……没什么……就，明天一起去故宫看雪吧。”易烊千玺开口的刹那转换了要说的句子，他想，再等等，他需要观察一下。

 

喜欢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在一起……需要两个人。他已经走出了那一百步中最为关键的第一步，可是王俊凯……愿不愿意走出那一步，他也不确定。

 

他希望看见的是主动的，自愿的，开心的走过来的王俊凯，而不是被他的言语，用一种欢喜的“被迫”推搡着走过来的王俊凯。

 

“本来就是要带你去看的啊。”王俊凯笑得傻兮兮的“那就定好了。”

 

“恩，定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去。”

 

窗外飘忽的雪花渐渐慢了下来，显现出一点光的颜色来，有水流潺潺的声音，好似积雪在融化，一丝丝黑夜暖光从千家万户的窗口照耀出来，投在雪地上，明亮而柔软。

 

好似冬天刚刚到来，又好似冬天已经过去。

 

 

[ 6.辋川小样 ]

 

故宫的雪是寂寥的。

 

不是因为雪，而是宫殿的缘故。百年兴衰过来，各路王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在这巨大的戏台上演了无数的起承转合，故宫的红墙隐隐透出血色，诉说着无数惆怅的哀思；故宫的房梁太威严，高傲的撑起皇城的自尊；故宫的道路很平坦，冷眼旁观往来的行人。

 

飘扬的雪花如同字字泣血的史书纸屑，从天而降时带着引人深思的触感，洋洋洒洒铺满整个紫禁，再有什么纠纷，也被这白茫茫一片盖了下去，遮个干净。

 

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就行走在这样的苍雪里，他们带着口罩，能看见彼此呼吸时弥漫的雾气，围巾围得很紧，害怕寒风入侵似的打着结，两个人都穿得厚重，行走都不太方便，王俊凯肩上还背着壶热水，像极了守门的老大爷。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间或抬头看看天色，步调不是很一致，但是没关系，谁在前面点就稍稍走慢些，等着后面那个，时间这么过去，也不觉得尴尬。

 

易烊千玺心情很好，眼睛炯炯有神四处瞅，一会儿看看头顶上结构精巧榫卯，一会儿又从宫殿的窗眼里瞥瞥屋内的装饰，走走停停好一会儿，突然转头问起了王俊凯问题。

 

“王俊凯，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易烊千玺的声音经过有滤嘴的口罩加工，有种虚假的沙粒感，但目光又很灼灼，露出坚定的意向来。

 

王俊凯被问得愣住，不自觉走得更慢，眼睛也眯了起来，回忆事情的模样。

 

他想起记忆中的易烊千玺，初来乍到时分还是个拘谨的孩子，身量也小，在重庆那堆已经混熟的练习生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异常显眼。

 

其实对于那些初次见面的记忆，他很是模糊，甚至记不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所能回忆起的脸庞也不甚清晰，茫然有个大概，但不能细究，那就把时间线往后面推一点，十四五岁的时候差不多，那时候他们人气开始井喷，跑了无数活动，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非常多。

 

那个时候三个人还挤一张床，晚上仰着头乱七八糟商量些繁琐的杂事，王俊凯和王源经常说着说着就切换了方言，易烊千玺听不懂，也就沉默了下去，但却不孤单，因为床上还有只被子盖得好好的轻松熊，王俊凯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易烊千玺会和轻松熊聊天这件事。

 

王源的睡眠质量很好，睡了就轻易不醒，王俊凯半夜口渴醒过来，迷糊的看着易烊千玺抱着熊在嘀咕，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仔细听了会儿又觉得不对，易烊千玺轻声诉说的，例如今天来看他们的人很多，例如主持人不错，又例如“你说我是不是要学点重庆话？王俊凯和王源说话我总听不懂。”

 

那个时候王俊凯才有了点这家伙比我小的真实感，易烊千玺在公开场合高冷而面瘫，时刻一副“啊愚蠢的人类真的好烦”的模样，闲暇下来不会和王源一起蹲熊出没这种动画，也不和王俊凯一起联机打找你妹，总是玩着益智游戏练着字帖，成熟得像个大人。

 

啧，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嘛，王俊凯想，会抱着娃娃说话这种事情我早八百年就不干了。但想得更多的还是“啊以后还是少说点方言好了”。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的，比起一根烤肠就能收买的王源来说，别扭的易烊千玺表里不一有点傲娇，很难让他主动说出自己的感受，抱着我是队长我要照顾弟弟的心情，王俊凯开始匀出更多的视线往易烊千玺身上飘，在后台也会更为主动的和易烊千玺玩，这样的转变有点快，搞得易烊千玺有段时间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

 

长久的观察下来，王俊凯发现易烊千玺是一个……很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人。

 

非常容易得到满足，也不需要别人来应和自己，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左右双手对着比枪然后玩上一下午，再准确一点的话，易烊千玺是一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

 

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因为很多人的耐住寂寞，仅仅是因为自身的交际狭隘，若是有人愿意伸手拉他们去繁华世界看一看，那么他们就很难再回到那个自甘情愿独处的境地了。但易烊千玺不是，他有自己的规划，自己站在那里就能营造出一个安静的世界，就算在喧闹的大街上，也可以静下心来想着上课时老师讲的题目。

 

但其实，这样的性格不太适合去录制快节奏的综艺节目，因为易烊千玺时常放空，很多时候脑子反应过来了，可是动作就跟不上，要慢那么一拍两拍。王俊凯总是带着养弟弟的心情帮他挡住一些拐弯抹角的陷阱，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渐渐的心态就变了，他对易烊千玺投入了过多的精力，漫长的青春期，周边同学都在讨论梦中情人和暗恋对象的时候，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三样，一个是组合发展，二个是家人，三么……就是易烊千玺了。

 

他很难给易烊千玺作评价，因为太过了解，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算作是一无所知。所以王俊凯想了半天给了易烊千玺一句很简单又很不简单的回复。

 

他说：“你很好，千玺你是个很好的人。”

 

易烊千玺取了口罩，哈着气对上王俊凯的视线，他有些急切的又问：“我哪里好？”

 

王俊凯手足无措，伸出手掌来掰着手指一个个数：“你会跳舞，唱歌也不错，学习也好字也好看……”

 

但易烊千玺不想听这些，他挥挥手打断王俊凯的话，有些咄咄逼人的说：“只是这样吗？王俊凯，你觉得我是这样的好人吗？”

 

“我会跳舞，因为我跳了很多年；我唱歌不错，因为老天赏我好音色；学习好是因为我会熬夜做题和预习，书法更是从小到大一直没停。”

 

“我不是这样的人，王俊凯，别人都有资格这么说我，可你凭什么这么说呢？我对待你很小气，时常会嫉妒很多你身边的人，这些你都不知道，说明我装得很好。我情绪很不稳定……我本来还以为，有一点我是能做得很好的，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可以很专心。”

 

“但我刚发现，你带我来看雪，这一路下来，我没记住什么雪景，能回忆起来的美丽也不多，我根本没有用心去看。”

 

易烊千玺自暴自弃，又很懊恼，烦躁的解了围巾的结，郁闷的说：“因为我在看你。”

 

王俊凯的脸色很精彩，又很惶恐，他觉得这样的易烊千玺很熟悉……恩，他好像见过一次。

 

王俊凯高三毕业的那年，易烊千玺正式步入魔鬼高三这一阵营，一个学期后累得半死不活，学校一放假又要去赶活动，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做梦说梦话都在做物理向心力，又刚好赶上组合事多，出了不少问题，好不容易等到可以休息，立马拉上闲得没事干的王俊凯去了博物馆看展。

 

北京的博物馆他看得差不多了，拿手机查了半天才找到个从来没去过的地儿，名字倒是起得干脆——皇家菜博物馆。

 

展馆装修得金碧辉煌十分豪华，展品做得很逼真，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展览的重点——辋川小样。

 

王维的辋川图是他晚年隐居辋川时画的，群山万壑掩映回春树木，典雅端庄的亭台楼榭。川流屋外，舟楫偶过，整幅画超然脱俗，淡泊云鹤，为山水画精品。

 

而辋川小样，是宋代女厨梵正首创，用脍、肉脯、肉酱、瓜果、蔬菜等原料雕刻、拼制而成。拼摆以王维所画辋川别墅20个风景图为蓝本，制成别墅风景，使菜上有风景，盘中溢诗情。

 

王俊凯对着眼前一盘盘几可拟真的亭台楼阁默默赞叹，这样的菜，味道已经是其次，摆出来就能震惊四座，实在美得不可方物。易烊千玺倒是嗤之以鼻，他是学书画的对辋川图自然不陌生，照着记忆中的图纸一一对照，总觉得有些瑕疵。

 

其实也是他最近心情不大好，看什么都不顺心，对着一堆令人啧啧称奇的冷拼开了口：“只是个噱头罢了，梵正当年做得一定比这个好。”

 

王俊凯习惯性赞同：“恩恩，你说得对。”

 

不知哪儿踩了易烊千玺炸点，易烊千玺冷着脸问他：“我说的都对？”

 

“是啊，千玺你专业些，我连梵正是谁都不知道。”

 

“我专业？”易烊千玺嗤笑，“我要是专业，就不会编的舞一次次被打回来，我要是专业，就不会书画半年多都没进展，我要是专业……就不会还拉着你来瞎玩，而是在家里复习了。”

 

易烊千玺已经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说出的话和王俊凯口中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王俊凯也听出来，这是在撒火呢。

 

“你当然是……恩，专业的，都会好的千玺，舞蹈会被采用，书画会有进步，高考也能好好过去。”王俊凯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挑着好话说。

 

“你怎么能断定呢……王俊凯，你又怎么能确定你说的都能实现呢？”

 

“我就这么下去，浑浑噩噩，和仲永一样开始碌碌无为，变得平庸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

 

“连天才都能陨落，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天才。”

 

那个时候王俊凯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等着易烊千玺自己平复下来，他什么也不能做，说实在的，他也做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开始想，自己要把一切都做得好一点，即使他确信易烊千玺不会是那种消失在岁月中的庸才，但有后路总是好的，如果他再强大一些，至少可以告诉易烊千玺，没关系，失败没什么，还有我呢。

 

但现在……这样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依然是极度不自信，虽然他也不知道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易烊千玺如此……但是，他看着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睛，突然有了拼一把的想法。

 

想到做到，王俊凯走向前去，抬起手把住易烊千玺的肩膀，让他好好站直了，然后很慌乱，带有一点急促的说：“我喜欢你。”

 

易烊千玺愣住：“你……我没想……”

 

王俊凯步步紧逼，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曾经想过，我要等着，等到绝对合适的那一天，即使我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暧昧不清，但我想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在最大的舞台，领着奖然后告诉你，我是你的友人，也想成为你的亲人，或者你的爱人。”

 

“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爱好，包括你的阴暗和你的缺陷，你没有安全感，我总想着要变成参天大树，然后守住你，给你你想要的，换句话说，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我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重，演戏，唱歌，读书，一切能带给我底气的东西，我都觉得是大事，我需要这样的底气，来让我平复日复一日的躁动，让我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胸有成竹的告诉你，易先生，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你只需要和我在一起，其他的都交给我。”

 

“但在刚才，我想起几年前的你，难道我还要什么都不做的在一边傻站着吗？去他妈的有底气，哪有什么大事，你才是大事，其他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站在一边傻着，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是独立的，连亲人都是，不可能待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可是爱人可以，纵然会有短暂的分离，但总会回到爱人的身边。”

 

“我原来想，还不是时候，但刚刚，我有一个安慰你的方法，可是我没办法去做，因为我还是你的朋友。”

 

“现在易烊千玺，我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易烊千玺开始流下泪来，现在的场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只是想告诉王俊凯他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却没想到直接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他太小心翼翼，越是情深，越是不敢逾越半分。王俊凯垂眼便是烟波浩渺，微有伤心就是迢迢山水，所以才会忍住不问，宁愿一点点小心试探，也不愿意再往前。

 

他可以在偶像剧里对着女主角说上一万次我们结婚吧，却没办法对着王俊凯直白的问：“我不是那种很好的人，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将心比心……他知道王俊凯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勇气，所以，管他什么顾虑什么退路，他喜欢这个人，就要好好在一起。

 

易烊千玺胡乱的点头，王俊凯用手给他抹眼泪，然后微微低下头来，紧张的说：“那现在我就可以使用那个安慰你的方法了。”

 

大雪纷飞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摘下帽子，自然没有共白首的假象，但是在隐秘的红色墙柱下，能够拥抱亲吻喜欢的人，也是温柔的，

 

易烊千玺想起很久前背过的一句古诗，前面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能记起最后的一句——“延缘久未已，岁晚惜流光。”久久的怀念，在一年的末尾才开始珍惜时间，这样的做法，真是太不聪明了。不需要等到岁月晚的时候，于他而言，此后的每天都是晚来的岁月，都是值得珍惜的日子。

 

在极小的时候，和院子里的小孩儿一起玩过家家的年纪，能够直白的对着喜欢的人说“好了我演爸爸你演妈妈”，但是越长大，反而越胆怯了起来，等待着那个不知何时来到的最好的时候，可是人生有很多的来不及，有可能最好的时候，一辈子都不会来。

 

所以，要是喜欢一个人，从第一眼开始，就要爱够。

 

你不是以前的易烊千玺，正好，我也和原来的王俊凯不一样了。但我们还是在这里，想起往事，不会是一个人孤单的回忆，而是两个人靠在一起相拥着怀念，我们是朋友，是亲人，是爱人，是要携手走下去的人，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至于最好的时候，其实哪有什么最好，只要遇上那个人，任何时分，都是好时候。

 

故宫的雪接着下，掩天盖地，雪地中牵手走着的两人身影渐渐模糊，影影绰绰在远处，看上去如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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