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eon

希望看见这个简介的人天天开心

又逢君

*林惊羽x小七

*我狗血起来我都怕

*字数三万+,上升咬你


-壹-

风有些大。

 

光线暗淡,四下寂静,只有川流波光粼粼,偶尔浪涛滚滚,水花碎开逐一翻涌,入耳的却不是激荡的水声,反倒更像人强掩的呜咽,透出喑哑的喧嚣来。河岸边开满了血色的花,随着不知所来的风飘摇张扬,整个河岸抬眼望去漫天血红,一片叶都不见,河流潺潺,晃了晃岸边那条有些腐朽的船。

 

船很陈旧,裂缝数不胜数,似乎风再大点就能吹散它,摆渡人整了整绕了面纱的斗笠,懒散的摆了下手中握着的船橹,船很小,除去摆渡人所占的位置,余下的地方便只够一位渡客,船又好似很大,大得能装下整个悠悠河水中川流不息的落寞。

 

摆渡人只静静站在飘荡的船上,他埋着头,整个人几乎要沉溺在这处别样的静默中,这地方没什么时间的概念,也许是转瞬之间,也许是漫漫数年,血色的花从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河川终于迎来了一位渡客。

 

那是位极年轻的少年,有着剑一般的眉,星一样的眼,他穿得轻薄,仅着两件单衣,他坐在朽木铸就的船里,身影瘦削,波纹漾开后有风亲吻他衣衫,白色薄纱飘起来盖在他脸上,河中的光刚好照出他眉间如岸边花血红的朱砂圆点。

 

“公子从哪里来?”摆渡人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开过口,嗓子都被这河边的风浸染了沙哑,出声的刹那手中船橹向后翻了一下,小船又缓缓前行一段路。

 

渡客也好脾气的回答了问题:“江南,我从江南来。”

 

“江南?那可是个好地方……”摆渡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尾字轻得快要听不见,自顾自又晃了几下橹木才开口:“我以前认识的人里,有个最喜去江南。他生性活泼,总是笑,喜欢吃些精致的糕点,江南的那些糕点铺子都被他跑了个遍。”

 

“哦?船家的朋友倒和我志同道合,我到了这儿,放不下的,家乡糕点便是一个。”渡客好奇的偏起头,望着身旁带着斗笠的船家,河的对岸遥遥不见,渡客有些无趣,盼着船家再说些什么。

 

“小七和客人可不一样呐。”摆渡人垂下头去,颇为怀念道:“客人是普普通通的人,小七却是条狐,怎么能一样呢。”

 

船接着往前渡着,风依旧大,远离的岸边血色花朵依旧开,昏暗的空间依旧水声潺潺,那些陈旧往事随着摆渡人渐行渐远的嗓音一起在这幽闭空间漫延开来。

 

 

-贰-

南边的云水山上有个流传千年的修仙道宗,名曰青云观,时逢妖魔乱世,祸害人间,观内数千弟子皆潜心修习,一些时日过去,因天资各有优劣,个人修为亦差别颇大,尤以司南天尊座下两弟子最为突出,小小年纪修为便已达小混元,在外云游时两人仅凭手中佩剑便将四海妖魔打了个落花流水,令这观中其余弟子难以望其项背。

 

因着这缘故,青云观上众人对这二人都存着一份敬仰之情,是以当下山半月的林惊羽御剑而归时,山上一路传来的惊喜着叫:“大师兄!”的声响愣是把窝在卧房休息的张小凡吵醒了。

 

张小凡有些烦躁的拉起了被子盖住耳朵,嘴里嘟囔:“叫什么这么大声……小爷我刚睡下……”可没等他清静会儿,那响得堪比开天辟地的踹门声就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张小凡立起身子迷蒙着睡眼喊:“怎么了怎么了!我这才睡小半时辰,就有妖魔不要命的打来云水山了么!”

 

踹了门的林惊羽神色匆匆,他快步走进张小凡房内,急切的对着刚睁眼的张小凡道:“别睡了!你给我救救他!”

 

清醒了的张小凡定睛一看,他这位师兄衣衫染血,怀里抱了个淌着血的毛茸茸小狐狸,神色恹恹无精打采,连耳朵都垂了下来。

 

啧,张小凡瞅了瞅林惊羽黑得堪比煞神的面色心里悄悄叹了口气,麻烦啊。

 

……

 

青云观这半月来热闹不少。

 

生性娴静的弟子们不知为何频频前往云水山周边老林采取灵草芝药,向来静默的三思学殿也开始有了些欢声笑语,连云水山下卖小孩儿玩物的几个小贩摊子也被连连光顾,引得山下居民惊奇不已。

 

其实要追究起来,这般缘由也简单得紧,兴冲冲下了山进了布匹店定制了件孩童大小艳红披风的女弟子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笑出了声,乐滋滋道:“这是给小七定的!”

 

“小七是谁?哎呀,小七就是小七嘛,我们小七眼睛和黑曜石一样,软软小小的,真是可爱死了!诶你们别围着我……”女弟子颠了颠腰间系着的小药篓说:“我要赶紧回去呀,刚采的芝兰草要快点给小七拿回去的。”

 

而此刻青云观这边,因司南天尊闭关而代为执掌观内事务的林惊羽和张小凡正商量着下次除妖事宜,殿内就闯进来个雪白的身影,叼着小竹篮的狐狸跑到林惊羽身旁卖乖的晃了晃篮子,林惊羽被扰了也不恼,反而从小白狐口中取下竹篮将蓝内两盘精致小食拿出来摆好,拿了块尝了尝才对着等待夸奖的狐狸笑了笑。

 

小七见了便钻到坐下的林惊羽怀里卧好,两只耳朵活灵活现的摇着,眼睛跟着林惊羽的手咕噜咕噜转。

 

在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张小凡蹬着小七:“小没良心的,爷辛辛苦苦救了你,连着几夜没睡下,现在连看都不看爷一眼。”说完看着桌上摆着的糕点摇摇头:“这可是芝兰草磨的粉做的,手法繁复着呢,我个代理观主都没得吃,也不晓得那些给你殷勤送点心的师弟师妹若知道了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大师兄肚子是何感想。”

 

晓得自己做错了的小七冲着张小凡摇摇尾巴,讨好似的叫了两声,惹得张小凡也弯了眉眼,在他脑袋上摸了两把。

 

是了,这小七就是林惊羽当初踹了张小凡房门让他费了半月才救回来的小白狐,照林惊羽所说,小七是他偶过狐岐山时循着冲天妖气寻去在几个魔刹手下救下的一只九尾狐,可惜他去得太慢,小七的家人都被魔刹们剥皮入腹,没了生还的可能。

 

张小凡听得唏嘘,这狐岐山的灵狐们带着慧根,不似人间狐精般吸人精气练以修为,而是在狐岐山上采日月精气为食,通体无一污秽,可惜也因此法术不精,能被那魔刹差点屠个满门。而这灵狐族更是要千年万载才出个九尾狐,林惊羽这次可是捡了大便宜。

 

但张小凡也怨林惊羽大惊小怪,这九尾狐哪儿那么容易死,火急火燎的踹了他的房门,这修葺费用还没找林惊羽算呢!只是可惜小狐狸好了后却丢了一些记忆,只模糊记得自己生活在狐岐山上,名唤小七。

 

至于这小七为何得了青云观上下的喜爱,倒也是个趣事,经由张小凡医治的小狐狸终于能下榻了,那天便兴奋的循着林惊羽气息一路跑到了学殿中央,围着站起巡视师弟妹们修习进展的林惊羽吐舌头摇尾巴,把这从没养过小动物的青云观上下欢喜了个够,小七因魔刹一事伤了根基,人形还需修炼些时日才能显出来,他狐形可称娇憨动人,连青云观最难相处的厨娘都喜欢他,老是给他送吃食。

 

而那些早就想养宠物的弟子们更是和打了狗血一般,听了张小凡一句:“小七根基伤得狠,又因年龄太小还不通修习之法,若是有些仙草芝兰佐食,便是极好。”就纷纷往深山老林里钻,四处寻那芝兰仙草。

 

连带着平日那些:“大师兄好,二师兄好。”后面都能再加上句:“小七呢?”

 

于是,连分身术都还不熟练的九尾狐小七,打败了法术精进武打一绝的大师兄林惊羽、医术无双剑法超绝的二师兄张小凡、能做出精美羹肴饕餮大餐的貌美厨娘,一举成为青云观人气状元。

 

 

-叁-

时光倒是走得快,眨眼就过了三年。

 

林惊羽这番在外游历得有些晚,回到青云观时已过了快要三月,他对着朝他行礼的小辈轻轻颔首,心里有些奇怪,今儿自己都快走到卧房了,怎么那往常自个儿行到半山腰就奔了来的小狐狸还不见踪影?莫不是气他走得太久又没往观里传个信?

 

怕是要好好哄哄,林惊羽攥紧了手里吊着的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要说些什么话才好。

 

他的卧房在张小凡卧房里边点,路经张小凡哪儿时察觉到股熟悉的草药香,原来小七是待在张小凡这儿了,林惊羽念着就推开了张小凡没关紧的房门,吱呀的一声没让背对着他的小七察觉到,倒是让翻看医书的张小凡抬起了头,对着林惊羽挤眉弄眼的。

 

“诶小七,你都在我这儿学了两年多了,怎么还不愿意叫我声师父?”

 

垂头背书的小七没理张小凡,张小凡也不觉得无趣,接着说“大师兄有什么好啊,没我英俊没我热心肠吧,你说是不是?”

 

小七抬起头,有些懊恼的看着张小凡,张了嘴想反驳他,没成想出口却成了:“是啊。”当下就惊得他瞪圆了眼。

 

“大师兄这么久没传信回来,小七讨厌他吗?”

 

“讨厌!”

 

“那我们小七不理大师兄了好不好?”

 

“好!”

 

林惊羽沉了沉面色,盯着笑得得意的张小凡眯了眯眼,张小凡却也不怕他,装作惊奇的冲着林惊羽喊:“诶!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一下转过头的小七有些慌乱,放了医书就想起身解释,刚张口又惧怕什么一样的捂住了嘴,他又急又恼,最后干脆认命的把头埋在桌上一堆摊开的书里,耳尖都是红的。

 

“你逗他作甚?”林惊羽走进瞧了瞧小七,目光瞥过小七腰带时闪了闪,然后对着一脸看戏表情的张小凡问出了声。

 

“这观里事务那么多,你有事没事往山下跑,我无聊逗逗小七都不行啊,好歹他一身本事还是我教的呐。”

 

林惊羽用空着的那只手翻了个花样,极快的从小七腰带上取下个坠子,手指磨蹭几下对着张小凡说:“把虚妄石用在小七身上,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张小凡被刚回来的大师兄锋利的眼刀砍得心虚,假笑两声就借着查看观内事务的理由站起身跑了出去,出门前一路被林惊羽给予“关爱”的凝视,等走到回廊张小凡才突然回过神来:“啧!那是我卧房啊,我跑什么!”

 

还在房内的林惊羽看着已经抬起头来好奇望着他手中坠子的小七笑了笑,把另一只背在身后拿着点心的手伸出来,放缓了语气道:“矜杭斋新出的点心,特意给你带的。”

 

 “我不讨厌大哥……”小七嗫嚅:“也没有想不理大哥……”

 

化了人形的小七端了副少年面貌,束起的发如墨乌黑,眉若远山目含春水,他生性不甚活泼,说话时脸上还浮动一抹二月桃花的粉,似山水画中氤氲开的烟波袅袅,有种扑朔迷离的美丽。两年前小七刚能化人形时就被青云观上下围观了个遍,因着面容显小被不少弟子打趣着喊弟弟,但直到如今,能被他叫声哥的也只有带他来到青云观的林惊羽而已,连和他亲厚的张小凡都只能听得几声“二师兄”。

 

“小七自不是讨厌我的,小凡趁你不备给你挂上了虚妄石,只要问话时被问之人对问话人全无戒备,这虚妄石就能让人不受控制说假话,你所言尽不为真,我自不会放在心上。”林惊羽摸了摸小七的头:“下次别上当了。”

 

“恩!”小七忙点了头,把拆开的点心往林惊羽那儿推了推:“大哥也吃。”说完还咧嘴笑开,两个梨涡明显极了。

 

有风往房内吹了吹,林惊羽的头发扬起啦些许又垂下,他和小七两个吃着点心,间或说说这次下山的趣闻,笑闹间生出点现世安稳的意趣,倒令人畅想起岁月常存的愿望来。

 

 

-肆-

又三年过去,张小凡拿了药汤来给林惊羽服下,颇有些疑惑的对着面色惨白的大师兄问:“前些日子我就想问了,你自那年从狐岐山归来,修为精进竟还不如我,凭着六年来杀妖除魔修来的功力,你早该到小天位了,如今却和我一般仅达大混元,机体的愈合能力还不如以前,这怎么回事?。”

 

林惊羽摆手:“没什么,你别多想。”

 

“这能是我多想么?你可别忘了,师父闭关前说过,你命有大劫,危关生死!”

 

“那师傅还说我这劫起因苍生呢,这些年哪有事关苍生的妖魔与我斗过?坦白讲,现在连个祸及郡县的妖魔都没有。”林惊羽喝尽药汤擦擦嘴问:“小七呢?”

 

“给你煎药呢,这小子真是有了大哥忘师父,这几天围着你转都没来给我请安,好不容易你醒了结果他还在煎药。”

 

林惊羽愣了下:“这次是小七医治的我?”

 

“我说你真是捡了个宝,我花了这么些年才有点成就的医术,他这才花几年啊都快超过我了,上次我瞅着他练剑,啧,可比现在三思学殿里那些弟子好得多。”

 

“练剑?我让你教他武了吗!”林惊羽很是生气,急火攻心让他哑着嗓子咳了会儿。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张小凡闭上了眼:“当年你坚持要下山,所以你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七。”

 

“后来你要留他在这云水山上,让观内众人对他好,我青云观上下可有过非议?你口口声声说着让小七选择自己想学什么,却旁敲侧击告诉他你对医术几乎一无所知,受伤都不知如何简单疗养。”

 

“林惊羽……”张小凡喊道,他很久没这么叫过了,倒让林惊羽吃了一惊。“小七很聪明,比我们都要聪明,弟子入门学的剑招在我俩手上都只起一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小七没习心法就用这剑招将后山冰洞里的玄冰击出裂缝。我不知道你瞒了我们什么……但小七的资质,不该限于此。”

 

“如果你愿意,他会是这天下最耀眼的存在,是我青云观的骄傲,他能走到我俩都到不了的地方。”

 

张小凡有些期待的望着病榻中的林惊羽,却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喜,反而与之相悖一脸肃杀。

 

“等这次我伤好后,我会带小七下山游历。”林惊羽说得很坚定,不容拒绝的口气。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他带在身边看着!你明知他不会做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你明知……”张小凡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只知我要带小七下山去。”林惊羽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一笑:“小七会很高兴的。”

 

张小凡端起药碗走了出去,把门摔得直响。

 

晚些时候林惊羽睡眼惺忪的醒来,睁开眼就发觉自己枕头旁窝了只蜷缩的小狐狸,察觉到林惊羽动了,还拿脑袋蹭了蹭林惊羽的头发。

 

小七睡得熟,这些天一定是累着了,林惊羽想,他有些小心的翻起小七的眼皮,盯着瞳孔看了好一会儿才罢休,松了一口似的放松了下来,然后用手拉住被子往小七哪儿扯了扯,掖了掖被角才又安稳睡下。

 

约莫过了小半月,养好伤的林惊羽带着背着小木篓的小七要下山去,林惊羽最开始还奇怪小七背个空木篓干嘛,结果一路走来无数弟子红着眼往小七木篓里塞东西,有难制的符咒、厨娘的小肉饼、应季的新衣裳和一堆烂七八糟的草药,有的珍贵有的普通,小七都一一收下再很有礼貌的说谢谢,惹得一众红眼弟子眼睛更红了些。

 

直走到山下林惊羽才见着许久不见了的张小凡,他难得的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手里拿着佩剑,发冠梳得端正,衣服也是不再松松垮垮,常年因为舒服而穿的棉布也换成绣了蓝色龙纹的丝绸。

 

“要下山了这么高兴啊,和从来没下过一样。”张小凡嫌弃的看了眼笑得灿若骄阳的小七。

 

“我本来就没下过啊!”小七反驳:“且能和大哥一起,我自然是高兴的。”

 

张小凡睨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着林惊羽喊了声:“大师兄。”而后许久没出声,干脆又回头对着小七嘱咐“你给我小心点别被抓走给练了丹,让你带的丹药拿了吗,给你的银票呢?这要换季了注意穿衣啊,怎么背这么多东西,给你个乾坤袋装进去没这么重……”罗里吧嗦说了一堆。

 

“知道了知道了。”小七有些兴奋,应付了张小凡拿了乾坤袋,把东西装进去后就把和荷包大小一致的乾坤袋系在腰上,然后推着林惊羽说要走,迫不及待想下山看看。

 

走了有段路了小七突然回头朝着张小凡大声说:“回去吧!过段时间给你带吃的回来!”然后犹豫一会儿,还是喊了出来:“谢了,师父!”

 

说完拉着林惊羽就走了,过了会儿轻声说:“我怎么觉得刚才师兄眼睛红了……”

 

“他就是老妈子的心,你终于叫他师父他感动了吧可能。”林惊羽看着小七一路蹦蹦跳跳,也不自觉笑了。

 

“我听厨娘告诉我,山下有好多好看的纸鸢,还有数不清的花灯和糖葫芦,对了!还有火花盛会呢!”

 

林惊羽没忍住又摸了把小七的头,温柔说:“会带你去看的。”

 

“想看什么都带你去,我们一起。”

 

 

-伍-

四下空寂。

 

一切都在这样的安静下凸显出难以捉摸的迟缓感来,比如飘忽的灯火会令人忘了思考时间,而干净的石板则会使人产生未曾踏步的疑惑。

 

小七本是习惯这种寂静的,这些日子他都很习惯。

 

唯独今天察觉到一丝不妥的意味。

 

林惊羽还未回来。

 

在山下的岁月里,他被保护得很好,任何意义上。他知道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杯不同寻常的茶水被他喝下,在混沌的沉睡后,只要清醒过来,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有时浓有时浅。然后他会从善如流的起来给林惊羽包扎伤口再喂点药,很多事情,只要林惊羽不说,他便不问,即使有好奇心也能把它埋葬在安然的信任里。

 

小七知道林惊羽极力让他避免一切可能沾上污秽的事情,例如武学又例如参与厮杀,青云观弟子所学皆为杀妖除魔救济天下,和他童年进入观内的几个小弟子都在去年下山完成了弑妖试炼,而他的手除了林惊羽的血,再没碰过任何带有浓烈腥臭的东西。

 

他也宽慰过自己,什么毕竟大哥所面对的妖魔不是他能抵挡的,再什么他会拖后腿,但在现在,被圈地符困在房内的这个时刻,小七是怨过的。

 

他只知那杯茶水能让他昏睡到合适的时候,却不知就算他醒来也无所谓,带有妖魔煞气便不能靠近的圈地符,除非画符之人回到圈地之内,不然三日中,除了普通人类和画符之人,谁也不能进出。

 

包括九尾狐小七。

 

惊慌小半个时辰后,小七反倒沉静了下来,总归出不去,不如安心等着。

 

他开始回想这小半年来经历的山下风光,在塞外时风沙漫天,林惊羽没有御剑也没租骆驼,而是同好玩的他一起闭了眼开始瞎走,待到风沙停驻,两个人都灰头土面,相视一笑的时候他看见那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得让他忘了言语。

 

他们一起在花灯会猜灯谜,赢了好多礼品,他最喜欢那盏栩栩如生的荷花灯,那时还叽叽喳喳说着:“大哥,等盛夏我们去江南吧!我看书上说江南有满池的荷花,一定很好看。”而林惊羽只是掂了掂身上的荷包,有些无奈的说:“我看你啊是想矜杭斋的点心了,离盛夏还有些时日,看来我得勤快点了,盘缠都快没了啊。”

 

他们一起揭下了许多赏金榜,红纸黑字写下的妖魔对于林惊羽来说既是一场战争也是上好客栈的保障,而对于小七却是一股腥气加上浓烈的药味以及碎银换来的精致点心。

 

最快活的时候,两个人在桃花盛开的日子满山跑放纸鸢,是个锦鲤形状的,线系在细长的竹篾上,趁着有风就赶紧跟着风跑,林惊羽在小七身后教着:“用力扯一下,对,再跑会儿。”

 

那天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最后连下山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在上山草草生了火,靠着巨大的山石入睡,火光泯灭间小七突然想到,这是第一个他们俩一起度过的春天,以往的每年春季,林惊羽都在山下忙着,入了夏才回来,云水山因后山有玄冰洞,常年清冷,每次看见林惊羽的眼小七都会觉得,这云水山常年秋时气节,或许是因为林惊羽好看得连新生之春绚丽之夏落雪之冬都要躲开,唯有飒爽的秋能衬托起那双眼里蕴藏的艳丽。

 

小七也遇见了很多人,形形色色与他插肩而过,他能记住卖花灯的大婶指甲涂了丹寇,也能把说书先生说过的故事记下来说给林惊羽听,还有教他和林惊羽做纸鸢的老爷爷、卖给他药材的小学徒、穿了嫁衣骑着马迎娶新娘子的青年,好多好多。

 

对了,还有一个。

 

小七想起前两天在这客栈住下,林惊羽在和其他客人打听事情,让他在大堂里等着上菜,小七觉得无趣,干脆就拿了包袱想上楼去放好,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没知会林惊羽,上楼时有人带了面纱走下来,路过小七时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小七急忙扶了那人一把,差点把包袱丢了去。

 

那人站稳后盯着小七看了好一会儿,再拱手作礼道了谢,然后走了。本是个小插曲没什么该记住的缘由,但小七却觉得那道谢的声音太熟悉了,但脑海里却想不起到底与谁相似,也就不再去想,只记住了那人衣衫似血,面纱全黑,十分妖异。

 

胡思乱想许久,小七等到夜烛燃尽,月隐天明,房外回廊开始响起小二来回走动的声音。

 

却没等到林惊羽归来。

 

 

-陆-

林惊羽是被掌柜和账房从客栈的门栏边抬回来的。

 

他的衣衫上没有一丝血迹,仅满是泥泞,连指甲里也有灰尘土渍,鞋面也脏得紧,像是生生爬了好远的一段路途。倒在门栏被掌柜扶起时候目光还很清醒,等被抬上楼送到双人间房内就有点晕乎的感觉,等了一夜的小七立马迎了上去,一手把脉一边殷殷关切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哪儿受了伤?”

 

目光涣散的林惊羽瞥了小七一眼,突然反手握住了为他把脉的那只手,一字一顿缓缓道:“我们回去,立刻。”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却似字字泣血,有种狠厉,却又有种畏惧。

 

但这就有个麻烦,往常林惊羽受的伤都没严重到让他不能使御剑诀赶回青云观,但这次他浑身瘫软功力在体内乱窜,别说御剑,便是拔剑怕都做不到。而小七……仅仅是无意中看到了弟子们练的基础剑法,会的也就这一个,还怕林惊羽不高兴所以从不在他面前展示,是以小七根本不会御剑,更别提日行万里回那云水山了。

 

但林惊羽很急,小七听得出他很急,林惊羽的脉象并无什么不妥,但机体就是渐渐虚弱下去,经脉也并无堵塞,偏偏数年的功力都在乱窜,一点也没跟着经脉流向走。小七没了办法,却也知道青云观里还有个张小凡,即刻差小二去买了匹马来,拿了绳索在自己和林惊羽间系好,清瘦的肩膀上靠着个无甚血色的脸庞,急急打马而走。

 

也亏得他们钱银足够,那小二买了匹顶好的汗血马,两日昼夜不分的赶路,等穿过这片树林,他们离云水山只便剩半日路程,可谁知就这时候,那汗血马竟活活累死了。

 

这树林在荒山野外,也不能再买匹马继续走,何况连马儿都累死,这人的困顿自也不必说,从马上摔下的小七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还神志不清的林惊羽含糊说了声:“水……”

 

感谢狐类出众的听觉,寻着破碎滴水声找到溪流的小七打开水囊的塞子,小心的装满溪水,转了身要回去林惊羽身旁,却因蹲下太久站起太急而感到晕眩,一个没注意把刚装的水洒了个干净。

 

趴在地上的小七伸长了手去勾落在地上的水囊,快要碰到的时候却有只手先他一步拾起了水囊,小七抬头去看,入眼的是一袭绛红长袍和一层黑纱。

 

来人用指尖挑起了小七的下巴,颇为戏谑说:“怎么混成这个样子?真丢九尾狐的脸。”

 

小七一巴掌打落那人的手,费劲起了身:“你是……客栈里那个……”

 

“你还记得?”

 

小七无意与他争辩:“把水囊给我。”

 

“哦,急着回去找林惊羽?”

 

小七听了这话眼神锐利起来:“你把大哥怎么了?”

 

“别急嘛小朋友……”红衣人抬手抚摸头上黑纱:“我是来帮你救他的。”说完扯下黑纱,定睛对上小七的眼。

 

这时小七终于明白为什么遇上这人时会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却在脑海寻遍都没找出对应面容。如水月华下,那身红衣艳得灼伤人眼,衬得那如玉通透的脸更加雪白。

 

除了瞳孔为红色这一点外,那张脸,和小七一模一样。

 

 

-柒-

细心给林惊羽喂了水后小七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脑海却不停浮现刚才的场景。

 

“你到底是谁……”见了那张与自己几乎一致的脸后,小七惊异的问。

 

“别急小朋友,放心,我和你没任何血缘关系,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张脸么……”那人伸手摸了下脸颊:“那是因为,你的内丹在我肚子里呀。”

 

“你胡说!内丹是……是只有妖才有的东西!”小七气结,瞪着眼睛看那人。

 

“是啊,妖才有的东西,你怎么会有呢?因为你就是妖啊。”

 

“我是九尾狐,怎会是妖!”

 

那人却笑了:“若是普通灵狐,那好歹还有个畜生的名号,九尾狐生而可化人形,那么就算不得是畜生。”

 

“那你是仙么?你不是,你是人么?你也不是,不人不仙又不是植物牲畜,你说你不是妖,那你是什么?”那人好整以暇望着慌乱的小七:“你倒是说啊,你是什么?”

 

“我……我是小七,住在云水山青云观,我有师父,有大哥,不是你说的什么妖!”

 

那人却笑了:“大哥?林惊羽?八百年不到狐岐山周边走走的一个修仙者,偏偏在那天救了你,你当真以为他正直得很么!”

 

不顾小七愤怒的表情,那人接着道:“司南那老东西一闭关没个十年出不来,他已为天尊,能知命数,闭关前算定大弟子林惊羽命有大劫,事关生死。世间命数皆由天定,唯有九尾可以命换命,换命者享千年寿命,之后你灵识初醒,天有异象,他立马就赶到了狐岐山,你当他安什么好心么!”

 

小七闻言不语,攥起的手青筋暴露,良久才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既是灵狐一族,便就是畜生又如何?若我是妖,那这一族灵狐岂不也是妖?再说,几个魔刹灭我一族,反倒是大哥救我,就算我是妖又如何?就算他不怀好意又如何,救我的总归是他。”

 

“灵狐一族?呵,狐岐山钟灵毓秀,风水绝佳,凭你那些只知餐风饮露的灵狐就能占得这么块儿好地方百年无人入侵?别做梦了!什么灵狐,千年前妖界人间大战,当时落败的妖王九尾逃到狐岐山,用尽功力筑起三道封印,将后裔圈在狐岐山内,就盼着这么个地方再养出个九尾狐来,说得好听,灵狐?不过是些不思进取只求保命,至此甘心堕落的一群狐狸罢了,收敛了弑杀本性,你还真当自家血脉干净么!”

 

“还有,小朋友。”那人走进小七用手钳住小七下巴:“几个魔刹?救你?因你灵识觉醒,三道封印皆有破裂,我魔界三大元君带着下属去往狐岐山想迎接新的王——也就是你,到了山下去发现封印被人解了,急急忙忙赶上山就碰上费劲弄晕那一堆灵狐的林惊羽,自然打了起来,那林惊羽就算修为高深,难道他能以一己之力将我们歼灭不成!”

 

小七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开始颤抖起来,红衣人见他这样便笑得欢快,松了牵制住他下巴的手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屠戮狐岐山、杀我魔界人的……”

 

“不就是你自己么。”

 

“你!你这妖怪胡说!我……我杀了你!”说着小七便拾起地上树枝,作剑一般朝红衣人刺了过去,但他劳累太多,又心下惊惧,本就没怎么习武的身手自然不能伤到红衣人,反而被轻翻衣袖的红衣人掀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

 

“你灵识初醒,本该回到魔界,在圣水中浸染三天,谁知遇上这等事,林惊羽和我们打起来,方圆几里全血雨腥风,你怎受得这刺激?当下循着血腥味加入厮杀,你是王,那元君唯恐伤你,被你剥皮蚀骨杀了两个,逃了一个,你心魔入侵,毫无神智,凭着感觉将这一路妖魔灵狐杀尽,最终在狐岐山下力竭,林惊羽趁此除你煞气,逼出你内丹及体内含煞的一魂一魄想要焚毁,却不料你太过虚弱,连余下魂魄都稳不住,若他只顾焚毁,你便魂魄离体,烟消云散。”

 

“所以,他用多年修为在你体内凝了一颗定魂珠,每年都施以供养,你一年年长大,这定魂需的修为便也越多,所以他这次终于栽了跟头,若无足够修为助他愈合,三天便会虚弱而死!”

 

红衣人望着不可置信的小七笑:“没记错的话,今儿就是第三天吧。你赶不及回去找张小凡为林惊羽度功的。”

 

“你是那逃了的元君?”

 

“你倒聪明。”红衣人诧异:“我一路悄然跟你,见他无意伤你就趁此机会抢了内丹离去,可你这内丹太霸道,那些小妖小怪根本养不起来,我就自己养着,日积月累,我便长成你这幅模样。”

 

“你说的不是真的……我大哥那般人物,若我杀孽深重,他怎会救我!他只会杀我!”小七大声喊叫。

 

“杀了你他大劫怎么过?你以为他每年供你修为是为了什么?你未满十八,根本换不了命”红衣人从袖出小刀一把,在手掌上狠狠划了一道,然后将血灌入之前捡起的空水囊中,差不多快要灌满,这才塞上塞子,扔给小七。

 

“你做什么?”小七问他。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我来帮你救林惊羽的,他要是死了,我一面之词你会信?”

 

红衣人施了法伤口愈合得快,立马就没再流血:“找张小凡来不及,你身上不有他多年修为么,我养着你的内丹,几年下来你的魂魄一部分融我骨血,这么一点血虽不能定你的魂魄太久,但十天还尚可,你喝下,那凝出的定魂珠自然会排出体外,怎么把它们弄回林惊羽身上,你学了这些年医术,总该懂吧?”

 

“别这么看着我……”红衣人捂住小七的眼睛:“我虽上不了青云观,但打探消息的能力还是有的,刚才我说的你若不信,那就问你的大哥去啊。”

 

离开树林前红衣人在小七耳边叹息般的说:“我叫鸱炆,会很快再见的,我的王。”

 

 

-捌-

小七在犹豫。

 

月色渐浓,雾气弥漫,时间一点点消逝。

 

林惊羽嘴唇干裂起了皮,隐约有血色渗出来,他不知在呢喃些什么,整个人都十分无力,软软瘫在地上,显出一副将死模样。

 

抱着装了血水水囊的小七就直愣愣的盯着林惊羽看,半天没动静,他心里慌得很,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超出他的承受,他想要不管不顾的饮下这腥气四溢的血,然后看会不会有那鸱纹所说的“定魂珠”从体内涌出,但他又怕,若这是真的,那今夜鸱纹所说,难道皆为事实?

 

也不知怎么的风刮大起来,恍惚间小七听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上落了下来,他吓了一跳,低头去看,就瞅见下山时张小凡送他装东西的乾坤袋,他醍醐灌顶一般,猛地清醒过来。

 

小七心里有了主意,他放好水囊,略颤抖的手轻轻打开乾坤袋,然后迟疑着,带着不确定的冲那发出些微亮光的精巧小袋喊:“虚……虚妄石。”

 

没过会儿一块吊坠似的东西就从袋子里蹦出来,小七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仔细一瞧,正是张小凡拿来戏耍过他几回的那块腰坠般的小石头。

 

他不信鸱纹,一个陌生人,就算长了和自己一样的脸,那也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擅于蛊惑心智的妖魔,他凭什么来信?即使他喝了血水后真有那劳什子定魂珠出现,又从何判断这珠子的来历是否如鸱纹所言?何况……那珠子能否救大哥,都还是个未知数。

 

小七只信林惊羽。

 

但他又不敢去问,甚至连真相也不想去了解,但好在有这虚妄石,幸好张小凡没什么时间去收拾自己那一堆走南闯北收集来的奇怪玩意儿,把这么些可称“宝贝”的小东西全往自个儿乾坤袋里放。

 

小七一手抓着水囊,一手拿起虚妄石,踌躇着往躺下的林惊羽处走。

 

等走到林惊羽身边,小七狠狠紧了下拳头,他近日也操劳过度,腿脚都酸软,在这时候微微抖起来。他蹲下来,将手中的石头慢慢贴近林惊羽心口,嘴里还念着张小凡教的口诀,待到那虚妄石闪了下光后才将头凑到林惊羽脖颈处,悄声问:“大哥,当年你是无意中路过狐岐山的么?”

 

林惊羽身体虚弱,没法抵抗口诀的作用,自是沙哑着答了小七的问起,那平时悦耳的嗓音有些干涩,干脆的答了:“是。”

 

小七闻言拿头往林惊羽脖子处蹭了蹭,然后微微起身,打开了水囊的塞子,一股气喝了一大口血水下去,而后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嘴唇闭合间犹带血迹,他问:“闯上狐岐山的不过是两三个魔刹,不是那什么三大元君对不对?”

 

“对。”

 

小七再起身喝了一大口,这次没再往林惊羽脖颈那儿躺,而是立起身子静静看着林惊羽,他在饮下第一口血水后便感觉胸腔有东西在涌动,随着着第二口下去,更是翻涌得厉害起来。

 

“你知我只是条九尾狐,并不是那些妖魔的王,所以救了我,是也不是?”

 

“是。”

 

水囊最后一点血也被小七饮个干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出来,胸腔开始有疼痛感,小七将手中水囊一丢,拿沾了些许血迹的手去抚林惊羽惨白的脸,他强忍下疼,脑中又浮现起他第一次冲林惊羽喊哥的场景,他第一次化作人形,说话还不熟练,磕磕巴巴的叫了几次才把林惊羽三字念得通顺,恼得他向旁边听得想笑的的林惊羽喊了声:“哥哥。”向来严肃的林惊羽难得的红了脸,有些结巴的应了小七,然后清咳两声,别扭的摸了摸小七因为紧张而变回的狐狸耳朵,温柔说:“这么喊着顺口的话,小七就叫声我大哥吧。”

 

那样温柔的林惊羽,那样好的大哥。

 

小七用手抱紧了快要失去意识的的林惊羽,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熟悉已久的檀香味,他仰着头问林惊羽:“那……大哥这些年是毫无私心,不留余地的,对小七好么?”

 

话一说完小七就由口中吐出个散着金光的小珠子,那些光渐渐散成极细丝带,丝丝都带着青云观上乘内功的修为,因着刚饮了不少血,珠子吐出的同时小七嘴边也出现一道血痕,他疼痛难耐,整个人倒在林惊羽身上,而此时林惊羽的也说出回答,明明是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和雷霆一样充斥小七双耳,久久不散。

 

林惊羽说:“是。”

 

瞪着眼瞧珠子亮光的小七心房一阵窒息似的难受,他想,这定魂珠离体真是太疼了啊,说不出的疼,疼得他都哭了出来。

 

 

-玖-

青云观这几天乱了套。

 

下山许久的小七面带血迹出现在云水山下,背上还有个虚弱得不堪一击的林惊羽,代理掌门慌慌张张把这两个衣衫脏乱的带进卧房然后就关了门,整整过去一天一夜,这门才从里打开,担心的弟子们眼瞅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露了出来,定睛一看,不是臆想中懒散的代理掌门,而是同样瘦削却年幼些的小七。

 

头发凌乱的小七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身关上了门,没顾得上回答门外一群弟子的疑问就强打起精神往药房走,于是人们又瞪大眼睛看着门框,等了半天没再有人出来,天色欲晚,青云观上下也笼了一层夜色。

 

张小凡也倒下了。

 

也不是说多严重,就是输送了大半功力给林惊羽后还对着陪伴呆愣的小七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急火攻心一下就晕了过去,休息两天就好,平时也没见张小凡怎么管理观中事务,这倒下后天天有弟子往他病榻边跑,一会儿说南方魔气太甚该派谁去才好,一会儿问前两天山上亭台的修葺费超预算了该怎么办,张小凡不堪其扰,衣袖一挥把人都赶了出去,烦郁的同时望了望卧室北边竹榻上脸色已好的林惊羽,心情这才好上几分。

 

另一边的药房里,熬着药汤的小七盯着火出了神,过了会儿从衣襟里拿出颗金黄的丹药来,瞅了半天叹口气,拿匕首将那丹药切了点下来,再弄成粉加进了熬着的两份药汤里。

 

这几天送药时小七都不敢直视张小凡,急忙忙端了药碗放在床边就转头去给林惊羽喂药去,张小凡倒是没察觉他的慌乱,只以为他担心林惊羽,小声嘟囔几句:“这每次都是我把你救醒的,你就只知道往别人那儿献殷勤,也罢,有了大哥忘了师父咯……”

 

小七听了也只是揪紧了衣服,没做什么表示,他现在十分……愧疚。

 

这愧疚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小七心知张小凡也卧在病榻的缘由才不是忽悠弟子的“我累了不行啊?还不允许我生个病了啊?”,而是修为损耗太大。张小凡渡了将近一半修为给林惊羽,直把自个儿从小天位的修为弄成了几年前的小混元,这才让林惊羽体内郁结的功力开始流通,机体从将死的虚弱一天天恢复了血色来。

 

那颗吐出的定魂珠被小七凝做丹药带在身上,没进林惊羽的肚子。那晚小七也只是大略估计了时间,将很小一部分丹药喂给林惊羽,然后就拼了命的接着往云水山赶,让张小凡来救林惊羽。

 

换句话说,本来简简单单一颗珠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他愣是搞得青云观上下都无甚活力,没了能管事儿的人,躺在床上的张小凡见了这场景也只能捂了眼叹气:“怎都这般没出息,一个能抵事儿的都没有。”

 

可小七舍不得。

 

若他救了林惊羽,那他要怎么解释那凭空而来的上乘功力?林惊羽本身修习的就是青云观最难练也最精华的心法,全观上下仅三人习这心法,自然也就这三人可互渡功力,这一是闭了关的司南天尊,二是云水山上的张小凡,三么,自然是林惊羽了。难道要小七告诉林惊羽他已经知晓一切么?

 

那一切便都回不去了。

 

小七细心给依旧昏睡的林惊羽喂了药,然后就望着林惊羽看,似要望穿一般。这个人……是对他好的,是对他极好极好的。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从几年前睁开眼的瞬间开始的,几乎每个画面都存着林惊羽的身影,这是他的大哥啊,是予以他衣,赠与他食,教给他情的大哥啊,怎么能就这么放下呢?

 

他不要做那劳什子妖界之王,他只想当只夏天能潇洒快意咬着花满山跑的找林惊羽要送花,冬天能蜷缩成一团睡在林惊羽床榻当个暖手宠物的小狐狸。

 

那些糕点和纸鸢骗不了人,露出的笑意也骗不了人,就算是……有私心的好意,那也是割舍不下的。

 

药一天天的喂下去,终于在第四天夜里,林惊羽睁开了眼。

 

他太久没见光亮,猛地睁眼就受烛光刺激湿了眼,泪眼朦胧间听见床边趴着的小七颤着声唤他:“大哥……你醒了?”

 

林惊羽轻轻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小七又说:“你先别说话……前些日子也是,你一说话我就醒了,都许久没见你睁眼的模样了,让我在梦里多看会儿。”林惊羽沉默,微微抬起有些无力的手拍拍小七的脑袋,感受到手掌温热的小七如梦初醒的瞪大眼,张着嘴愣了小半会儿才转头对着不远处床上的张小凡喊:“师兄!大哥醒了!”

 

林惊羽看小七兴奋的样子笑了下,小狐狸盯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大喊大叫,是高兴得紧了,林惊羽看着他出声说:“辛苦你了……别哭了,又不是只有你在梦里见了我,我也见过你啊,好像还问了我几个问题,不过都记不清了,做梦嘛。”

 

听了这话小七僵直了身子,强笑着说了嗯,随后站起来说着:“我给大哥拿点吃的来。”就走了出去,起身间恰好避开了林惊羽伸出的手。

 

屋里张小凡还喊着:“给我也拿点!”随口应了快速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的小七攥紧了手,靠着门框慢慢平息心头躁动,这段时间他的脉搏变得奇怪,时常莫名急速跳动,心口也总是不舒服,小七望了望天边弯月,心里暗想,离鸱纹说的十天之期,快没几天了。

 

远处不知哪来了只飞鸦,没见着踪影,却听得嘶哑的叫声缓缓传来,叫人难以安宁,不寒而栗。

 

 

-拾-

其实林惊羽没必要躺那么久的。

 

小七手中金色丹药已经没了,全被分成小份加进了林惊羽和张小凡的药里,张小凡是早就能活动了的,只是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懒散的机会,也就趁着多休息了会儿。林惊羽则是醒来后小半时辰就能下床的,只是小七固执的要他好生休养,这才安稳了些时日。

 

好在林惊羽拿出来凝做定魂珠的修为多到令人咋舌,一分为二进了两个人的肚子也还算深厚,连张小凡都纳闷,他精心打坐没几天,这功力怎么又从小混元回了小天位了?好歹这不是他的修为,吸收还花些时间,林惊羽可不同,醒来后修为都要突破大天位这道关卡了。

 

林惊羽没想太多,也就觉得是因祸得福了,但这才清静没几天,张小凡就来烦他,念叨着是时候教给小七一些基础的法术,林惊羽还是那个样子,说什么也不肯,气得张小凡没了脾气,骂骂咧咧的退了一步,自顾自说:“好!那就不教,可御剑术得学吧?这回下山之前要是小七会这个,得省多少事。”

 

“御剑术?”林惊羽想了想;“那也得先学我青云心法吧。”

 

“青云心法怎么了?小七还能被这青云心法难着啊?我俩刚开始就修归墟心法也没见怎么样啊。”

 

林惊羽终于点了头,但还是对着开心的张小凡嘱咐:“就御剑术啊!青云心法还成,你敢教他别的,我揍死你……算了我不放心,还是我来吧。”

 

“别!”张小凡忙摇手:“我徒弟就我教!别到时候连师父都成你了,那我多亏啊!”

 

“我不教也能让小七喊我师父。”说完林惊羽睨了张小凡一眼,满是炫耀的意味。

 

……

 

现实有时候,就是那么出乎意料。

 

几年前能把基础剑招使得破了玄冰的小七,在这更基础的心法面前,久久不得诀窍。不仅面带难色,甚至刚运行心法没一会儿就冷汗直流,微微发颤,张小凡想亲自指导,准备上手去把小七的脉,还没挨到小七手就被拦住了。

 

“我没事……就是身子还没好利索。”小七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站在张小凡碰不到的区域。

 

张小凡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把心法全告诉了小七,然后就由着他自己去学,反正之前医术也就这么教的,小七这么聪明,应该没大问题。

 

看着张小凡走远了的小七卸下笑意,一下子没撑住晃了下身,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来临,他也习以为常的开始打坐静心,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越来越频繁了——那股躁动。

 

特别是在运行青云心法时,那种感觉更为明显,易怒易躁,数次都想对唠唠叨叨的张小凡喊叫,让他闭嘴。

 

那水囊里的血……绝对有问题。

 

小七探了探自己的脉象,已经回复之前的普通,不再紊乱不堪。他算着日子想,还剩两天了就月圆夜了,也就是离所谓的十天之期,只剩两天了。

 

余下这两天小七都往后山躲,连林惊羽那儿也不去了,张小凡一边处理堆积下的事务一边欣慰,这徒弟就是收得对,多勤奋啊。

 

可小七的进展并不如意,甚至于这天他强忍着不适把心法运行了一遍,刚收工就察觉喉咙一腥,张嘴竟吐出口血来。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从山里洞穴走出来一望,天边已然出现月色,正一点点圆满起来,与此同时小七开始剧痛,他挣扎着往卧房方向跑,身影踉跄,路上还撞到位弟子,他忙说对不起,刚想提腿跑过就听得那人说:“诶,小七你不是刚才走过吗,怎么又从后山跑过来?”

 

小七吃了一惊,他垂下头道:“刚发现落了东西,正取了打算回去呢。”没等那人有什么回应,立马慌张匆忙的赶路,连身上痛楚都不怎么管了。

 

等到了房间,看着本该黢黑的房内燃着一豆灯火,小七皱了眉,他推开门就看见那不速之客穿着和他身上同样的白色长袍,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小七有种纯良坚毅之感,而鸱纹就显出惑人妖艳来。

 

“你怎么上来的。”小七语气不善,这云水山怎能就让这妖孽明目张胆的走上来?

 

“靠我这张脸啊……”鸱纹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路上来不停有人和我打招呼,真是烦心透了。”

 

“你做了什么?不对,你来干什么!”

 

“这么这么紧张?”鸱纹起身朝小七走:“我倒是想杀了他们,可惜他们却还好好活着呢。”他走到小七面前,用力把小七披散下来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至于我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随着他手的动作,小七的眼睛渐渐浮现出来,灯火很暗,那双眼却很亮。

 

“我若不来,你便瞒不下去了。”

 

圆月微光下,两双血红眼睛亮得骇人。

 

 

-拾壹-

“其实十天只是最短期限,我本想着半月是够的,你却偏偏习了这青云心法,啧。”鸱纹说着面不改色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看那血流进桌上茶杯中。又道:“你本是个妖,这刚正心法你怎受得了?想来林惊羽肯让你修习也不过以为他在你身上凝的定魂珠还在,加之你魂魄未全,这下层心法应该能受住。”

 

小七不语,只警惕的看着鸱纹递过来的一杯血,半天没接。

 

“你还怀疑起我来了,你要是不喝,魂灵不全,不出一天就能被林惊羽察觉,你要他再给你一颗定魂珠么,那这次可不是休养两天就能完事了。”

 

“你为何要帮我?”小七接过茶杯,端详后问他。

 

鸱纹嗤笑一声,他单手靠在茶桌上,慵懒的半眯眼睛道:“这青云心法你是不能再练了,但我可以教你另一御剑口诀,到时候张小凡问起来,你用这个,他也不会生疑。”

 

“至于我为何要帮你……之后你便明白,总归我不会害你。”

 

鸱纹看着小七犹豫再三,终究在疼痛难耐下饮尽茶杯。

 

教完口诀后鸱纹就要离开,出门前他对着面有厌恶的小七恭敬行礼,留下句:“我的王,你会盼着我下次到来的。”便走了。

 

他也确实没说错。

 

这次的血效用只到了第九天,双目赤红的小七窝在被子里不敢出去,林惊羽在他房外叫了几次,得到了个睡懒觉的缘由,便也走了。

 

往后又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在鸱纹再次到来时,小七连声追问:“为何会这样!三天!已经只能撑三天!”

 

不知为何有些虚弱的鸱纹笑着看他:“你一个学医的,怎会不知?”

 

小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最终失神跌坐在椅子上。他怎会不知……血一次次喝下去,魂魄也慢慢全起来,这血本该越管越久,但现实却是服血时间一次次缩短,这是因为……他的魔性。

 

随着魂魄回体,那些丢失的记忆片段也会在渐渐浮现,小七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梦里残肢断臂落满山头,腥气弥漫,所见之处全是血色,他看见比现在年轻些的林惊羽一剑刺向无力虚脱的九尾狐,拔出剑后衣摆溅了一道血痕。

 

他的惊慌不是因为受不了那残忍场面,而是因为他的兴奋。

 

他在梦里肆意屠杀,鲜血洒在脸上,他居然觉得这味道实在美妙。

 

控制不住……对力量的祈求,迫切的希望喝下那些血,迫切的希望能够拥有把人撕碎的力量。

 

小七看着桌上鸱纹留下的血,那人讥讽的声音他至今还记得——“我可没逼着你喝。”

 

他思索良久,起了身往林惊羽卧房处走去。

 

敲了门听得一声进来,小七这才推门进去,看见林惊羽在收拾行李,他走过去问:“大哥要走了?”

 

“是啊,北边有门众需要支援呐。”

 

“是……厉害得很的妖怪么?”

 

林惊羽听了回过头来看小七,一脸担心的样子,他伸手去揉小七的头,恩,很好,这次没被躲掉了:“放心,会好好回来的。”

 

“大哥……妖怪都是该杀的么?”

 

林惊羽愣了下,想了会儿才告诉他:“妖者,奸诡也,嗜血好杀,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以此看来,妖必然是要除去的。”

 

小七闷闷回他:“可是……我也很喜欢吃鸡,对于鸡来说,我不也就是妖怪么……但是狐狸喜欢吃鸡,很正常啊,要是妖魔也喜欢吃人,不也……是本能么?”

 

林惊羽听了小七的话,挠头说:“但是……鸡在被抓之前也要挣扎啊,作为人类,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吧,这个也是本能。天下无妖,这便是我的愿望了。”

 

之后又聊了许多,小七回房时走出门栏要阖上门,却又开了口:“大哥……”

 

林惊羽听了声,转身过来安慰他说:“放心,最多一个月,绝对回来。”

 

等小七关上门又回房,看见茶桌上那留着的血,他缓步走过去,端起一饮而尽,随后就上床入睡,梦里不是那番血腥场面,取而代之的是狐形的自己刚被张小凡救回来睁开眼,见了林惊羽便问:“是你救了我么?”

 

没等林惊羽回答,自己便再问了一句:“若天下无妖是你的心愿,那为什么要救我呢?”

 

 

-拾贰-

“你这样能撑多久?”

 

鸱纹靠在山洞口看小七把抓来的野兔一刀封喉,拎着兔子就把流下的血滴进地上摆放的瓷碗里,很快就集了一碗,小七端起喝下,没理会鸱纹说的:“我教你武可不是让你拿来抓兔子的。”

 

对血的渴望越来越大,有时和观内弟子打着招呼就能不自觉把目光放到他们脆弱的颈部,小七无法,只能越加勤快的往后山躲,张小凡都念叨许多日子没见过他了。

 

“你知道大烟吗?”鸱纹也不需小七回答,直接讲下去:“人一旦沾上就戒不掉,至于妖么,尝过血,那就离不开了。你若是有骨气,最好永远别碰人血,不然,尝过山珍海味,难道你还愿意去吃三白饭?”

 

“对了,你也知道林惊羽要回来了吧,到时候你怎么和他解释?”

 

小七沉默,他自然知道林惊羽归期将近,毕竟……日子到了。以前小七还会疑惑为什么每半年林惊羽就会带着他去山顶天池一次,说是这天池水泡泡有好处,现在想来,大抵是为了稳住他体内定魂珠的缘故。

 

可现在,他魂魄回来得七七八八,若是林惊羽再往他体内输送归墟真气……他也不知道会如何,好一点就是他受不住晕过去,坏一点便是理智全无,随着性子开杀戒。

 

“你再想想吧,下一次我来,便是你魂魄全然归体之时了。”说完鸱纹留下个装了血的白玉瓶就走了,留着小七傻傻抓着死去的兔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睛原是纯粹的琥珀色,这几天靠兔子血维持在浓血般的暗黑,不见了过往的清澈。

 

犹豫再三,小七没去碰那白玉瓶,而是端起又被兔子血滴满的瓷碗,闭上眼喝了下去。

 

林惊羽这次回来没直接御剑上山,而是在山下集市区停下,打算给小七买点糕点上去,但集市不知为何繁华不复,冷冷清清,人们还一副惊恐模样,他拦下个大娘问了句,大娘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说:“这些天总有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哩,找到时就成干尸了!”

 

林惊羽默然,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妖怪,跑到青云观的地界上来撒野了。

 

“你们可以跟山上青云观的说一声,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说的了呀!”大娘更加惊慌:“他们还没找到哩!”

 

这下林惊羽奇怪了,没找到?他带着疑问在山下四处转了转,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同,刚想从某个小巷里转出来,就恍惚看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他心下警觉,藏匿了气息跟了过去。

 

那人逃得倒是极快,林惊羽险些就跟丢了,还好空中留有的丝丝腥气把他引到郊外一片树林中,他极力收起脚步,极快的朝穿戴了斗篷站立的人奔了过去,本以为能一击即中,没想到却被躲了过去,林惊羽拔了剑,没说话就立即迎了上去。来人似不愿与他纠缠,扔下被放了血的人就立刻离开,还颇为慌张,转身间林惊羽看见那人斗篷下的靴子,是他异常熟悉的龙水纹。

 

扶起伤者的林惊羽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皱了眉……那是通往青云后山的小径,这路年久失修,早就无人使用了。

 

简易给人止了血,林惊羽背着人就御剑上了云水山,对着迎接他的张小凡把人抛下,让他去去妖毒,然后又问:“小七去哪儿了?”

 

张小凡抬着人嘀咕:“后山?那小兔崽子最近神出鬼没的,找他煎药都找不到。”

 

林惊羽听了眼神暗了暗,脑子里回想起这次下山前小七诸多不正常的举动,加快了脚步往后山走。

 

而这边,得知了林惊羽今晚就回的小七望着之前收下的鸱纹给的白玉瓶纠结许久,喝,那魂魄就和全没什么两样了,嗜血的性子就跟难抑制……要是不喝,小七叹口气,他的瞳色就能让林惊羽看出不妥来。

 

思虑再三,小七还是拿起了白玉瓶,饮下后本打算静坐一会儿,等瞳色恢复琥珀再回去……至于之后的天池,那就到时候再想吧。

 

可没等他坐下一会儿,就听见个急促的脚步声,小七睁开眼,看见林惊羽朝他走来,忙拿手擦了擦嘴,又把身旁的白玉瓶往瞅不见的阴影处一滚,这才整理了下衣襟,迎着林惊羽的方向走过去。

 

“大哥!”小七有意的垂了眼,生怕眼睛让林惊羽看出来。

 

林惊羽却把视线投注到小七的鞋面上,绣着金线的龙水纹沾染许多污泥,脏兮兮没了那份高洁之感。

 

“鞋子怎么弄的?”

 

“啊?”小七想了想,支支吾吾说:“在后山……”没说完就被林惊羽打断:“后山没这样的淤泥,小七,你去山下树林做什么?”

 

闻言小七惊得抬起头,唇珠上还留有的丝毫血色让林惊羽心情再灰暗几分,小七郁郁说了话:“抓兔子……”

 

“兔子?你抓兔子作甚?”林惊羽一把拽住小七的手,不顾他挣扎探他脉络,倒是并无异常,但林惊羽仔细贴近小七面庞,那混浊的眸子被他用手掌盖住,小七只觉眼中针扎一般疼痛,刚要呼叫,林惊羽就放了手,看着他的眼退了一步。

 

小七睁开眼看向林惊羽,桃花瓣似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庞,其他都看不真切,唯独一双眸子,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拾叁-

小七被关在了青云观内许久不用的惩戒室里。

 

但这惩戒室是在太不像样子,没了以往的寒风、牢笼、稻草床,却装上了严实的窗户,安上了牢固的雕花木床,连棉被都是丝绸的。

 

张小凡跟着林惊羽把人送进去的时候还直说:“你要问什么直接问不就行了?小七还能骗你不成?诶你别走那么快,好好好,就算他骗你,我把虚妄石借你用行了吧?”

 

“没用的。”林惊羽打开惩戒室的玄石锁,又牵起小七的手,把他带了进去。

 

“嗯?”

 

“你难道忘了,这虚妄石,对妖无用。”林惊羽将小七牵至腐朽的木椅上,这才解开捆在小七眼上的发带,将小七的脸转向张小凡。

 

赤血双目,是以为妖。

 

张小凡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冲着林惊羽说:“可之前我分明拿虚妄石逗过小七许多次!”

 

“之前……他自是算不得妖的。”林惊羽抬手抚上小七的脸:“现在么,可就难说了。”

 

小七自刚才后山被揭穿后便一直未说话,林惊羽看他惊慌受怕的样子,心里甚是怜惜,但总要公事公办,于是林惊羽轻声问他:“你去山下树林,是抓兔子是吗?”

 

小七恍惚一会儿才答:“是。”

 

“山下失踪死亡的人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是吗?”

 

这次小七犹豫一会儿才说了话:“是。”

 

林惊羽将额头抵上小七的额头,双目直面那双妖异的眼睛,他亲昵的蹭了蹭小七的鼻尖,如同之前做过的许多次那样,然后他问:“你不会骗我是吗?”

 

“是。”

 

林惊羽掉头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又垂头对着张小凡念叨:“找几个人来把这收拾一下,这样怎么住人。”

 

本还垂头丧气的小七听了这话一下子有了精神,抬头往前看就瞅见跟着林惊羽往外走的张小凡回头对他挤眉弄眼,逗得他笑了起来。

 

呆在惩戒室的小七过得不错,心疼他的一些弟子都轮流来看他,要么带些糕点要么拿些医书,总不会让他无聊便是了,但小七却很抵触来人的探望,通常都锁在新搬来的床上,被子捂得严实,有人来了就哼唧两声,特别不乐意出声的样子。

 

而另一边,把后山的几个洞穴翻了个遍的林惊羽找到了几个装满血的瓷碗和一个白玉瓶,山下树林还有几个新修的小坟茔,他挖了一个发现里面埋着只被割了脖子的兔子。

 

那个被救的普通人也在张小凡的救治下清了妖毒,眼看着就要醒过来了。

 

这时小七已在惩戒室待了快三天了。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最喜欢的矜杭斋点心都没动几口,整天蜷缩在被子里免得来看他的人瞅见那双藏不住的红眼睛,林惊羽也不知在忙什么,没来看过他,小七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真是难熬,这几天连兔子血都没得喝,他根本不敢去瞅一眼那些来探望他的前辈们,生怕露出丑态。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在最难受的当下,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林惊羽来了。

 

不,不止是林惊羽,还有好些个,其他的人小七还没来得及辨认,就被体内好似沸腾的血液灼得拧紧了眉。

 

走得最快的张小凡开了玄石锁,把随从的弟子都拦在了门外面,只让林惊羽和另一个人进了来,林惊羽对着床榻上的小七柔声唤:“小七?醒了没?起来下。”

 

小七闻到一股……有些陈旧的血的味道。

 

他强装镇定,故作轻松的掀开被子翻身而起,老老实实穿好鞋子,动作有些慢,张小凡还以为他没清醒,笑了两声,只有小七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忍住不不往这房间唯一的一个陌生人身边扑过去。

 

“你看清楚了,是他吗?”

 

包扎着颈部的青年往小七那儿走进了点,他近一分小七便退一分,直到了房间角落,小七哑着声眯着眼朝那人说:“离我远点!”

 

“和那天那个人好像。”青年捂着脖子说。

 

林惊羽也跟过去,把颤抖的小七摁住,抬起了小七的脸,对着青年说:“你离近点仔细看看,真是他么?”

 

随着那人探头靠近,小七挣扎得更厉害,那人的手还没触及小七的脸,就被小七一巴掌打掉,小七推他一把,瞪着眼恶狠狠说:“滚开!”

 

“是他!”青年被推倒在地,瞅见小七睁开的血红双眸后吓得腿软:“那个妖怪就是他!”

 

不知从哪儿传来阵扰人的羌笛声,小七越听越燥,他知道,这是鸱纹找他来了。

 

倒在地上的青年又站了起来,看见林惊羽制着小七,立马胆子大了,拿起身旁桌子上的糕点盘子和茶水壶就往小七身上扔,边扔还边说:“怪不得这妖怪许久抓不住!分明是你们青云观私下包庇!”

 

“别吵了……”小七不懂为何林惊羽和张小凡听不见那烦人的羌笛,只知心烦意乱,不能思考,这时候还有人在吵闹,简直……该死。

 

然后就是一段紊乱无序的记忆,小七只记得吵闹太过,哪儿出声他就往哪儿打,让他清醒过来的是胸口上方刺心的疼痛,他眼中的暴虐散去,透出无助的委屈来,直愣愣看着拿剑的林惊羽。

 

刚刚屋外围着的弟子们听见瓷器破裂的声响,因为小七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他们还当是小七被关得病了,这下子关心就乱,几个人匆匆推开闭上的门就冲了进去,圆月的光辉顺着大开的门打在小七身上,没人知道怎么了,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小七就从林惊羽手上逃了出去,抓住吵闹的青年大喊:“我杀了你!”

 

然后便是血肉四溅的声音。

 

惊得傻了的弟子们眼看着小七用地上一块瓷器碎片把人切割开来,不由自主大叫起来,听了声音的小七放下手中已经消失性命的青年朝尖叫的人跑了过去。

 

和他比快的还有张小凡和林惊羽。

 

打斗许久,张小凡始终慢一拍,小七不知从哪儿学了这许多的武艺,一时间把动作不快的弟子都伤了个遍,正要下狠手时就被林惊羽打得回了头,见了林惊羽小七愣了会儿,就这一会儿,让林惊羽一剑刺了出去。

 

小七看着四周哀嚎的,曾经给他送过吃的买过玩具的人们,脚步一动,林惊羽手中的剑又往里刺了几分,小七觉痛,望向林惊羽,那眼神竟让林惊羽松了下剑,出了神。

 

这时突然出现个黑影,趁着在场人都愣神的那个瞬间,极快的拔了刺入小七胸口上方的剑,然后抱起小七就走。

 

这人来得太突然,逃得又太快,林惊羽抬眼只看见了那件曾见过的黑色斗篷,还有斗篷下火红的衣衫,脑子里又回想起之前询问小七时的场景。

 

——“山下失踪死亡的人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是吗?”

 

——“是。”

 

 

-拾肆-

小七的伤说重不重,说轻……那是不可能的。

 

鸱纹给小七细细包扎了,他还没说话,小七先开了口:“那个人……是你伤的吧。”

 

鸱纹挑挑眉,给小七理好衣衫:“你不是一直都清楚?”

 

无处反驳,每次鸱纹放了血后就异常虚弱,但再见面时却面色红润,这时山下又传来数人失踪后只找到干尸的消息,小七不傻,自是明白这一切都是鸱纹做的。

 

“若无人血补给,就我给你的血量,都够我死上几回了,何况这血里还融了你的魂魄。”

 

小七闭上眼,转过头去。

 

“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但你……”

 

“我要回去。”小七站了起来,动作间牵扯了伤口,雪白的纱布上又渗出血来。

 

“回去?”

 

“我要回青云观去……错了的,我来担。”

 

“做错?呵,你本就是个妖,杀人嗜血是本性,何错之有?”鸱纹倒被小七逗乐了。

 

“不是这个……包庇你,是我错了。”

 

小七走得摇摇晃晃,他不知自己在哪儿,但只要想回去,一直走的话,总能回去的。“你助我救了大哥一条命,我就不向师兄告发你,你帮我魂魄归体,我就在大哥面前不提及你。”

 

“至于山下死去的人,还有青云观被我伤了的人,便是我的错,既然错了,就要认。”

 

鸱纹看他身影踉跄,问他:“即使林惊羽要杀你,你也要回去?”

 

小七叹气:“他若是真要杀我,我活不到现在。”

 

鸱纹想了想,走向前去拉了下小七,从怀里再掏出个琉璃瓶来:“原本今天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你已沾了人血,心性愈加不稳,你若一定要去,把这喝了,我陪你便是。”

 

“到了那时,你若甘愿去死,我便撒手不管,你若是有一分后悔,我就带你走。”

 

小七看着鸱纹举着的琉璃瓶,半透明的瓶子里装了满满的血,有光洒在鸱纹脸上,他面无血色,嘴唇惨白,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你为何……”小七捏着瓶子,不知所措。

 

鸱纹笑了两声:“林惊羽能因你伤人而杀你,我就不能因你伤人而救你么?”他抖抖衣襟:“千年前妖界大败,现司南已成天尊,除了教教徒弟,不能干扰天界以外事物,林惊羽和张小凡还未成大器,若你幡然醒悟,我就助你成妖王,坐拥河山。这妖界群龙无首,由人摆布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拾伍-

鸱纹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携着小七重回了青云观,正直夜深,观内灯火通明,尤以医室为首,从屋檐上掠过时小七还能听见两声哀嚎。

 

林惊羽的房间门没关紧,小七犹豫了会儿,把手放在门扣上了却听得屋内有人在说话,喝下那最后一瓶血后,他的感知都灵敏许多,但伤口处的疼痛却减少了,而且还迅速的就止了血,他现在能自由抬起胳膊而不会太疼。

 

“小七究竟怎么回事儿?你这会儿该告诉我了吧?”

 

小七听出来,这是张小凡的声音。

 

屋内缄默许久,烛火飘摇几遍,林惊羽才开了口:“小七其实……不是我无意救下的。”

 

“你还记得师父闭关前告诉我俩的,我命有大劫,事关苍生,而你一生无甚劫难么?”

 

张小凡急急回答:“自是记得”

 

“师父明面上是闭关,实则避世,他离去的前一天,让我去找他。”林惊羽缓缓而谈,似是想起什么。

 

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林惊羽还很稚嫩,端着盖碗跪在茶座上偷偷用眼角余光喵自个儿师父,心里转了几转,把师父大半夜让他单独过来的原因猜了好几个版本,几碗茶喝下去他也快没耐心了,东扭一下西动一下,这时司南天尊才开了口。

 

“惊羽,你对狐的了解,有多少?”

 

“唔……”自幼在观内长大没见过狐狸的林惊羽想了会儿说:“爱吃鸡?”

 

忍俊不禁的天尊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那灵狐呢?”

 

“大概是……不问世事?”

 

“惊羽,你和小凡天赋相差无几,但小凡性子随和,懒懒散散,总想着反正出了事有你这么个大师兄,再不济还有我帮衬着,修习也不尽全力,他这样没什么不好,总归过得快乐。你却偏生想得多些,能帮的总想着帮,做不到的也想试试。”

 

司南天尊手指轻敲桌台:“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也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极南之地有座狐岐山,千百年来与世无争,守着一方灵土自娱自乐。灵狐中有一狐千年难得,便是我们称作九尾狐的狐狸,再早些,就该称它为九尾妖狐。九尾世代皆为妖界之王,出生时不甚平凡,但等灵识初醒,修为便日进千里。”

 

“我在这世间也逗留已久,是时候回去了,人间的事,是再管不了了,你若是见了极南天边有祥云和乌云夹杂笼罩,便去一趟狐岐山吧。”

 

林惊羽疑惑:“师父……去狐岐山干嘛?杀了它?”

 

“我的师父告诉我,既是祥云乌云交杂,那便是善恶难分,就算世代皆是妖王,那要是有个例外呢?《上古志》中云‘狐九尾者,心魔沾血而生,杀意弑人而存’,其他的我便不言了,你自己拿捏吧。”

 

“小凡起来,就告诉他我闭关去了罢,免得他伤心”起了身的天尊背手走出房门,御剑而去。

 

受了嘱托的林惊羽依旧仗剑天涯,手中亡故妖魔无数,而张小凡则年纪轻轻就做了代理掌门的位子,青云观上下也都服他,倒也悠然。

 

直到三年后,游历归来一月的林惊羽望着天象仪上极南处浮现的彩色与灰色交杂的小块急了眼,拿上剑就抛下还在念叨:“你也回来了就帮我训训弟子,他们都看我长得太嫩,教导时候老笑场”的张小凡就冲了出去,情急之下也忘了带上些弟子,就这么单枪匹马去了狐岐山。

 

他来得很早,刚巧赶上山中三道封印解开,立马就上了山,其实他脑子还挺乱,没搞清楚到底要把那小狐狸怎么着,但无论是杀还是枪,这山中灵狐都是个阻碍,于是林惊羽干脆的用法术把张小凡才研究出的昏睡粉吹满整座山,好不容易把这山中狐狸都弄晕了,才抱着那只闪着光有九条尾巴的小白狐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寻上山来的妖魔们。

 

那自是开打了。

 

林惊羽也没想到九尾沉睡间也对血味如此敏感,等到那只被他放在一旁的白狐狸开始发疯弑杀,他才真正知晓了什么叫做血肉漫天。

 

林惊羽闪躲间来不及救起地上昏睡的其他狐狸,待到九尾筋疲力尽晕倒在地,这狐岐山上的活物,就剩下了他和这沾满了血的狐。

 

“我废了他功力,取出他内丹,想除他煞气,没想煞气已入魂魄太深,不得已逼出他一魂一魄,正用功力凝做定魂珠,没注意那内丹和魂魄就消失无踪了。”

 

“我本想他没伤过人,至多是屠杀了许多妖魔,那灵狐的死也是我的过错,灵狐一族在这世上就剩下了他,半是愧疚,半是想验证师父所说的心性不分善恶,我就把它带了回来。”

 

林惊羽喟然长叹,久久不语。

 

张小凡却出了声:“所以你让我们对他多多关照,随他心意,是想……”

 

“我不知他心魔是否除尽,便只能尽量不惹他生气,不让他急躁。”

 

墙角偷听的小七晃了晃身子,鸱纹一把扶住他,这时张小凡又开了口——“那你让我教他医术,然后自己授他学识,又是为了?”

 

“我惧他学武,恐他见血,又不能让他整日无所事事,学点医术帮衬别人,也是极好。”

 

张小凡却笑了:“怪不得只要见血的伤,你都只让我去看,小七也就帮着煎药罢了。”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师兄……你这些年对小七这般好,只是为了让他保持开心?”

 

林惊羽沉默不语,张小凡倒急了:“你可知……可知小七……”

 

“我知。”林惊羽打断他:“当年我带他下山时,我便知道,他喜欢我。”林惊羽想了会儿又接着说“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事到如今,他也不过是个妖邪罢了。”

 

张小凡声音有些无力:“可他毕竟是我徒弟……我教了他许多年啊,许多年!看着他成长起来!师兄……你对小七,难道不曾有过半分真心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下次再遇见小七,我的剑……不会再偏三分。至于真心,又有何用呢?”

 

林惊羽点点头,又再重复一遍:“又有何用呢……这观内上下对他这般好,可他伤人时又何曾轻柔半分。”

 

屋外被鸱纹扶住的小七闭了眼,用力扯了下鸱纹袖子,极小声说:“我们走吧。”鸱纹伸手去探小七的脸,摸到些许湿润,他低头去看,小七眉头紧蹙,眼角猩红,竟是流下两行血泪来。

 

 

-拾陆-

“你可真想清楚了?”

 

鸱纹侧躺在铺好的草堆里,右手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这块地方偏僻又潮湿,空气里都弥漫一股腐朽的味道,小七就站在鸱纹身旁,双目赤红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么,若我愿意,就让我坐拥河山。”

 

鸱纹右手一用力,将两个文玩核桃捏的粉碎,他双手拍了拍,将掌中粉末清理个干净,,随后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发簪,把散着的头发好好绾了绾,又起了身,仔细整理了身上有些宽松的衣服,这才一手握拳一手包掌,直直跪了下去。

 

他的声音跟着刺骨寒风一道刮进小七耳朵里,使得小七不自觉挺直了腰板,他说:

 

——“遵命,我的王。”

 

接下来的过去了多少日子,其实小七也不太知道。

 

他随着鸱纹到了荒漠边界的一处悬崖,黄山漫天的峭壁边,鸱纹指着深不可测的崖边告诉他,从这悬崖边跳下去,到了妖界圣地,便再不能回头了。

 

小七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回头?”

 

“我自是真情实意对林惊羽好,我想要回去认错,他却从始至终把我当个妖孽,连丝毫犹豫都不曾,我只叫过张小凡一声师父,他便能把我当他徒弟看,我喊过林惊羽无数次大哥,一时失神杀了人,他就不问缘由,不理过往,直说下次见面要杀了我。”

 

小七斜着看鸱纹一眼:“你叫我怎么回头?”

 

风把鸱纹的红衣吹得很乱,隐约能看见衣襟下的锁骨,鸱纹却不理,只看着前方,冷静说:“你最初不就是要回去送死么。”

 

“我尝了人血。”小七说:“最初我觉得腥,可是那个人多讨厌啊,硬要说我杀了那么多人,我真不喜他,撕碎他的时候我觉得真痛快,连血都香了许多。”

 

“林惊羽认为我妖性难改,觉得我不过是个妖邪,我倒是愿意被我的大哥杀了,可他配么?我的大哥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毫无私心对我好了。”

 

小七抿了唇:“妖邪?呵,他不是一心为这天下,倾情护这苍生么?我倒是要让他看看,什么叫真的惨无人道,嗜杀好血。”

 

鸱纹瞅见小七眸中汹涌的、澎湃的、几乎快要抑制不住的恨意,欣慰的笑了。他碰了碰小七的眼睛,那双眼自从流下血泪后,便一直维持着红色,浓稠得将近乌黑。鸱纹对他说:“这眼睛真好看,是吧?。”

 

小七对他笑笑,转身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鸱纹跟着他跳下去时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是啊,真好看。”

 

鸱纹说小七本姓易,名字该叫易小七,他也没反对,默认一样接受了这个名字,但也没人这么叫他,妖界圣地里的一堆妖怪见了小七都恭恭敬敬叫他君上,根本没人敢叫他易小七,连鸱纹都不再调笑一样喊他小朋友,而是严肃叫他“王”。

 

圣地里的妖怪一天比一天多,听说是鸱纹把这些在一方为非作歹的妖叫了回来,为妖王登基作准备,也为之后攻打人间做铺垫。

 

偶尔也有几个小妖精嘀咕:“听说要上任的君上就是在人界长大的呀,好像还是什么……哦,对了!就是那个既是剑宗之首也是玄宗第一的青云观,我们君上是在那儿长大的!”“是吗?君上真厉害!”

 

闲言碎语传到宫内,疑惑的使者和护法吵吵闹闹涌到大殿上,表述着自己的不信任,谁让这君上是青云观教出来的呢。

 

鸱纹喝着茶把他们拦着,没正面回答问题,只开口随意说:“这人类的街道上总有些卖话本的,无聊时我也看看,那些个妖艳故事的可信度不高,但有两句话却说得极好。”

 

——“一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二么,就是‘因爱生恨,不死不休’。”

 

放下了茶杯鸱纹挑起眼:“再说了,怕什么呢?内丹还在我手上呢。”然后他摆手:“都回去吧,我得去看看王修习得如何了。”

 

再过两年,青云观中的天象仪上特意用朱砂标明的区域闪了半天的紫光,有弟子急忙跑去禀告了张小凡,张小凡思索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厉声让弟子去通知剑宗和玄宗各大门派,自己却研好磨提笔了好一会儿才在信笺上郑重写下:“禁地乍现紫光,妖王出世,速归。”然后唤来灵鸽,让它带着信笺找林惊羽去了。

 

这天下,再不安稳。

 

 

-拾柒-

张小凡真的要烦死了。

 

玄宗的老家伙们自恃清高倚老卖老,商讨对策时总对他提出的办法指手画脚,他有礼的请对方提出解决办法,对方又说不上,有时候吵起来,总被青云观压了一头的几个剑宗门派还阴阳怪气的说:“哟,不是说那妖王就是你们教出来的么!还真是好意思。”

 

比起妖王这个称呼,张小凡还是习惯叫小七。

 

打了快一年,妖魔们从蛮荒之地左拐右转的往青云观这儿攻,一路大开杀戒,夸张点说,走过之地简直寸草不生。

 

林惊羽就是最前线的那一批的领军人物,他倒是打得潇洒快意,留着张小凡在青云山主持大局,论辈分,张小凡和林惊羽作为天尊之徒自是高的很,论资历他俩也不差,但论年龄么……就太年轻了些。

 

所以就一直吵,老头子们总觉得两个年轻娃娃能有什么能力,认为到现在胜负不分的局面全是这两小子的错。至多再过十天,妖界就打到云水山下了,本来也不是说也不能把妖打回去,但这一路都在吵,人心不齐,搞得节节败退。

 

本来吵得就很厉害了,那边传来消息,这都快一年了,林惊羽终于和小七对上了。

 

离云水山越近,青云观派出的弟子就越多,据说这次就是几个弟子正厮杀着,就被突然现身的小七惊得一愣,但也很快回过神来,毫不迟疑就出了剑,也不知小七是怎么的,这过去没几年,修为进展快得惊人,居然三招内就把几个弟子打到,正要取人性命,林惊羽就闯了来。

 

对上林惊羽后小七也没手软,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舍,这时不知为何又来了个人,倒地的弟子定睛一看,竟有两个小七!

 

两人都是红衣,出手招式也并无不同,起先还占优势的林惊羽一下子就落了下风。最后林惊羽刺了其中一位小七一剑,而另一个,则是目龇暴虐,一掌打向林惊羽,之后携了那个中剑的,转身离去了。

 

吵了大半天的张小凡回了屋也不得清闲,中了掌的林惊羽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张小凡担忧,这眼看着就要到最后的一战了,怎么在这时倒下了呢?

 

他认命的走过去给林惊羽号脉,心里讶异,还没等他脑子转过弯来,就听得有人推开了门,来人朗声道:“掌风是为寸劲,入肉三分,入骨一分,本该无甚大碍,却偏生带了两分妖毒,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让他晕倒这么久的主要原是……”来人走到张小凡面前:“那两钱当初下山时你给我的失神散”

 

听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张小凡转过了头。

 

小七比之前成熟许多,脸上线条也更为明显,唇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抿着,身量拔高不少,他穿着一身素衣,吊着块儿玉坠子,头发也束得整齐,不是传言中战场上红衣散发的模样,若不是那一双赤瞳,张小凡几乎要以为小七不过是下山去游历了几年,这会儿又回来了。

 

但张小凡这样的人,好歹也是青云观这些年的掌门人,弹指间就回过神来,起身拔了床边悬挂的剑,指着小七就要动手,却被小七接下来的动作弄得一顿,手中的剑几乎要握不住。

 

小七将衣服下裳拨弄了一下,然后就这么跪下,对着张小凡叩首,然后他仰起头说:

 

——“师父,小七回来了。”

 

 

-拾捌-

张小凡瞅了瞅小七身上,见无任何不妥,才说:“看来那一剑刺的不是你。”

 

小七盯着床榻上的林惊羽看,有些踌躇的伸出了手,没触及林惊羽面庞便缩了回来,他就这么看着,然后说:“那是鸱纹。”

 

张小凡见他又没了下文,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来做甚?不怕我杀了你?”

 

“我早已成年了。”小七说:“所以我就来了。”

 

张小凡警觉看他,同时想了许久有什么事是必须十八后才能做到,思前想后还没头绪,突然想起小七是九尾狐,一下子醍醐灌顶:“你要……换命?”

 

世间命数皆由天定,唯有九尾可以命换命,换言之,若是小七换命后林惊羽出事将死,死去的便是小七,而之后林惊羽则享小七命格,拥千年寿命。

 

“我的时间不多了,师父。”小七祈求的看着张小凡:“帮帮我吧。”

 

张小凡手中的剑还是没放下,他将剑又攥紧了些,道:“你先说清楚,我们再商量。”

 

小七于是轻轻坐在床边凝视着昏睡的林惊羽,他俯下身去,这次伸出的手没再收回,而是用力将林惊羽的右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放在了小七自己的头发上,然后小七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在林惊羽手心蹭了蹭。

 

将之前下山时林惊羽如何命悬一线以及自己如何与鸱纹相识都交代了之后,小七说:“那天……就是我发狂伤了人被鸱纹带走的那天,我回来过。”

 

张小凡惊讶:“你全听到了?”

 

小七点点头。

 

“因为这个所以现在才?”

 

“不是。”小七接着蹭了蹭:“我最开始跟鸱纹说着要回来,什么认错啊什么的话,都是障眼法而已。”

 

“我想啊,大哥若救我真是为了躲过那一劫的话,那我还是要回去,好歹要待到成年吧,把我的命格换给他。”

 

“可是……”小七皱眉:“可他并不需要。”

 

“坦白讲,我怨过,也恨过。后来想明白了,在大哥眼里,我一直都顶着妖的性子,他惊我惧我,所以当我下了杀手,他也能第一个反应过来。毕竟比起我的命,还是天下重要些。”

 

“我想证明给他看,我没有辜负他,他救我回来,认为我本无善恶之分,那我就还他他想要的。”

 

小七语气激昂:“从荒野开始,上漠北,打南沙,土匪贪官横行之地,我都收拾了过来。妖怪那么多,一个个去追去查,要到什么时候?不如我把他们集合起来,一齐杀个痛快。玄宗剑宗里面的那些蛀虫,也该清理了。”

 

张小凡顿悟:“所以你的路线才总是没有规划……我们总是猜错。但是小七,有许多人,千千万万的人,都是无辜的,你可曾想过他们?”

 

“我的罪孽……我自会还,况且,你想要不费兵卒就赢得胜利,哪儿来的好事?”小七站了起来:“总要有牺牲。”

 

“那你……你为何要现在和大师兄互换命格?”

 

“我没有时间了。”小七说:“鸱纹从未完全信任我,这妖界看似我做主,实则全是鸱纹下令,我杀了许多百姓,他嫌不够,我杀了青云弟子,他嫌不够,我想……只有杀了大哥,他才肯将内丹还与我,然后我便能领着妖孽打上云水山来。”

 

“我可以配合你!大师兄死去的消息我来传出去!你何苦换这命格?”

 

“不行的。”小七说:“鸱纹也不是吃素的,这几月我的内丹越来越不受他控制,加之以前他舍了精血来圆我魂魄,他也没什么日子可以拖了,但要再等下去,你们内战一旦闹起来,便不知谁胜谁负了。可那内丹他养了这么久,邪性不减,杀意更甚,我现在根本制不住,服下后,我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能理智,也许……会和以前一样,一心嗜杀。”

 

“那时只有大哥能和我打,你也打不过我,若我胜了,这天下……就全乱了。”

 

小七再次跪下,他满眼祈求说:“师父,帮帮我。”

 

张小凡看向小七的眼睛,明明不是以前的琥珀色,却依稀间还能看出当年那股透亮清澈来。他终于放下了剑,妥协的说了好。

 

换命这件事极其凶险,九尾要自断八尾,以七窍滴血于断尾上,以被换人鲜血画阵,再加以法术,期间不能有干扰,两个时辰下来,张小凡和小七都出了一身的汗,就属昏睡的林惊羽最轻松。

 

小七苍白着脸将林惊羽上衣刮下,瞅见他背后脊柱上极浅的红色花纹才笑了出来,他们成功了。

 

离去之前小七给张小凡说了妖界几员大将的弱点与对付他们的方法,还列出了剑宗玄宗的蛀虫让张小凡把这些人派来打前锋送死,然后小七自己动手把出了血的林惊羽摆到地上,还让张小凡出手伤自己一下,张小凡许久没动,弄得他只得自己动手往腰上刺了两剑,然后捂着伤口就往外跑,顺便提醒张小凡可以开始喊人了。

 

但张小凡却问他:“鸱纹的剑伤如何?”

 

小七回:“他的伤势……休养半月便可。”

 

“若是大师兄愿意,他便不仅如此。”张小凡说:“他总归是……念着你的。”

 

小七的伤口还在渗血:“我之前问过的,问过他是否毫无私心对我好,他说是。”小七笑了:“就算是说谎……他的话,我也是记着的。”

 

随后小七跑了出去,张小凡喊叫前他还说了一句,是几年前林惊羽说过的话,小七说得轻声,张小凡差点就听漏了。

 

他说:“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拾玖-

这两天剑宗和玄宗都翻了天了。

 

代表人物林惊羽伤时被妖王夜袭,连张小凡也没能把他救回来,伤心过度的张小凡也病了,什么事都不想管,就只是让早就想出风头的一些门派去打了前锋,前几天都还好,据说妖王也被张小凡伤得不轻,搞得双方还能比比。

 

结果第四天夜里,妖界人士不知为何悲愤夹杂,探子来报,说是死了个红衣的年轻人,依稀听得有人唤他鸱纹元君。妖界的王直接下令连夜猛攻,一天下来,居然打到了云水山下。

 

林惊羽在失神散和失血的效用下将将醒来,刚张开眼就被身旁候着的张小凡拉了出去:“你终于醒了!快上啊,这小七功力大增,我们快抵不住了。”

 

是的,妖魔打上云水山时张小凡就现了身,名单上的蛀虫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也照着小七的说法将一些人才分了队,指定了目标,也几乎都赢了,却没成想碰上了小七这个变数。

 

之前小七就说过,内丹服下后,他可能神智全失,直要杀个过瘾才会醒来,这青云观内,剑宗玄宗几个老前辈才讲小七拦下,这下也要挡不住了。

 

林惊羽闻言就冲了出去,循着打斗声去了后山,就看见小七一身鲜血,执剑将杀地上老者,林惊羽急忙对上,让身后的张小凡将几个老者带走。

 

“大师兄你撑住!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让自己死了!也别杀了小七!”

 

但张小凡终究太慢。

 

林惊羽和小七比起来,修为更精妙,可小七得了内丹功力涨了几翻,林惊羽换命之后经脉也更流畅,何况小七已经车轮战许久,是以两人不相上下。

 

但小七身为妖王,总是比林惊羽多了些天赋,高手过招就是不得出错,前些日子从手腕被放血的林惊羽动作稍有迟钝,便被小七捉了把柄,盯着漏洞处就杀了过来。

 

伤了的林惊羽倒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小七叹了气,挣扎要动作,嘴上喊了声:“小七。”

 

就是这么两个字,倒让小七愣了一下,他拧着林惊羽脖子的手放轻了力道,眸子混沌后又清晰,然后在林惊羽即将挣脱时,小七又紧了手。

 

“林惊羽……我问你……”小七似忍受很大的痛苦,脸上青筋都显出来。“救了我,带我回青云观,你可……”他咬咬牙:“你可悔过?”

 

林惊羽嗤笑一声,他看着满山的浮尸心下苍凉,脖颈上的手又加了力道,他睁开眼:“我早就……悔了。”

 

小七狂笑,空出的手摸到了林惊羽掉落的剑,他咬牙切齿缓缓说:“好……那就好!”然后他反手拿起剑来,用力刺了下去。

 

林惊羽失去意识前好似听到张小凡撕心裂肺的吼声,他想叫张小凡快走,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了。

 

……

 

“然后呢?”渡客捧着脸问摇着桨的摆渡人:“接下来怎么了?”

 

摆渡人笑笑:“这一战后,余下的妖魔都被张小凡领人杀个干净,此时司南天尊也回来了,妖魔已经消失殆尽,在他们的帮助下,渐渐人间又恢复了平静。此后百年千年,再无妖邪作乱。”

 

“那林惊羽呢?小七呢?”渡客接着问。

 

“林惊羽么,他与小七换了命,寿命绵长,又因杀妖积下许多福德,就成了一个上仙,脱离人间。至于小七……”摆渡人喟然:“他自是尊了林惊羽的命数,烟消云散。这世上,哪里还有小七呢?”过了会儿摆渡人又说:“真是只傻狐狸,为了个林惊羽,值得么?”

 

“话不能这么说呀。”渡客反驳:“这林惊羽教了小七这么些年,照你说法,这林惊羽也是苍生为上的,小七跟着他这些年,岂会不学?他是想向林惊羽证明,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角色,他理解林惊羽,也和林惊羽一样为天下着想,这是信仰。至于为了林惊羽所做的,也只有换命这件事了吧,可那是喜欢的人啊,喜欢的人的话……是值得的。”

 

“信仰?喜欢的人?”摆渡人疑惑。

 

“是呀,喜欢的人,船家有过喜欢的人吗?”

 

摆渡人回过头啦看着渡客,笑了笑说:“有的。”

 

“那船家应该能理解这种心情吧?诶,对了,那那个人喜欢你吗?”渡客饶有兴致的问。

 

这次摆渡人沉默许久,船都靠了岸,他停下船,将渡客送到桥边,看着渡客接过那碗冰冷的汤,望着渡客过完桥后他才解下斗笠,上挑的桃花眼氤氲了水汽,他想起渡客清秀的面貌笑了,然后他说:

 

——“他呀,曾经喜欢过的。”

 

 

-贰拾-

挽着头发的女子瞅了眼在桥边站着的林惊羽,有些感慨的说:“这都第七世了,啧。”她端了碗汤出来递给林惊羽:“要不要来一碗?”

 

林惊羽摆手。

 

“你说你放着好好上仙不做,来忘川这儿呆着干什么?这刺骨寒风难道好受么?”

 

“我只是……”林惊羽有些磕巴:“只是想见见他。”

 

那次小七一剑穿透他胸膛,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曾想却活了下来,还莫名其妙成了上仙,连经脉和魂灵都有所改变。

 

他也问过张小凡,成了散仙的张小凡却支支吾吾说是师父赶来灭了小七还救了他,至于经脉和魂灵,也是成为上仙后的改变,但林惊羽却不觉得司南会这么做。毕竟司南说过人间的事他管不了。但张小凡一口咬定,林惊羽也就没去细想。

 

直到十六年后,他在南方的小巷里遇见个和小七一般模样的人,更奇怪的是,他对这个孩子感到熟悉,林惊羽默默跟在这个少年身边,呆了半月,终于确定,这孩子身上的三魂七魄,有自己之前魂魄的影子。

 

他花了点时间找到了云游四方的张小凡,用从酒仙那儿得来的佳酿把张小凡灌了个够,这才从醉醺醺的张小凡口里知道了真相。

 

“小七……嗝,和你换了……命,自然代你去死了。你虽是凡人,但有仙根,所以不至于烟消云散,只是堕入轮回而已。”

 

醉眼朦胧的张小凡哭了起来:“我去找过的,求着师父带我去了奈何桥,拦下他,我说师父能救他,我说他可以做只快乐的小狐狸,他却不要。”

 

张小凡回想,满身鲜血的小七对着他笑,然后说:“师父啊,这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欠大哥的,欠你的,我都还了,可我还有债呢。”小七指指自己眉间那颗浅浅的朱砂痣:“看见了没?鸱纹把内丹给了我,他就死了,我却多了这么颗东西。”

 

“我有我的善恶,我的道路,他也有他的,作为妖魔,他这一生杀人嗜血,也是本能而已。他对不起无数人,却没有对不起我。”

 

“我和他长了一样的脸,他的魂魄影响我,我的自然也影响他,他救我,护我,也算我的哥哥了。替他活下去,是我该做的,难道我要呆在青云观吗?已经够对不起他了。”

 

“轮回道里,爱恨痴嗔,千难万劫,我都要走一遭,滥杀无辜……我也有该承担的东西。”

 

过奈何桥之前,小七握着张小凡的手,求他:“至于大哥……我的这些事情,就不必让他知道了。就让他以为,小七死了。”

 

涕泪四流的张小凡趴在酒桌上呜咽,林惊羽把他架回了客栈,然后离去。

 

从蓬莱辞行时,司南天尊告诉他,小七的转世只是普通人,并无仙根,林惊羽不能与他有任何交集,不然他们都将遭遇天谴。

 

想了很久后,林惊羽来了这忘川河畔,做了个摆渡的船家。

 

每隔几十年,他都会在这儿等到不知前事的小七,他向这些转世说着以前的故事,也偶尔从他们口中了解这一世的“小七”遭遇了什么。

 

到现在,已是第七世了。

 

舀着汤的孟婆嘀咕:“图个什么呢?”

 

又戴好斗笠的林惊羽笑笑,转身回了船上,他要回到对岸,再经过数年的等待,然后便可再见心中的那人一面。

 

“也许是为了……陪着他吧。”林惊羽说:“我的小七啊,最怕黑了,忘川这么黑的地方,我总要陪着他啊。”

 

下一次见面,便又是一世了。即使不能相伴左右,但总归你生生世世的道路上,都有我的足迹。

 

也算长相守。

 

 

-贰壹-

这天的风依旧大。

 

穿过花海而来的老人眉间依稀有点朱砂,他咳嗽着问河边戴着斗笠的摆渡人:“船家,过河吗?”

 

斗笠面纱下的桃花眼弯了弯,船家笑着说:“过。”

 

——“真好啊,又见面了。”

 

 

-----------------------THE END-------------------

凯千get,K赫get,剑侠客龙太子get,羽七get,请大家放心,我不会放过夏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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