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eon

跟大家说一句好久不见，因为工作原因已经很久不写东西了，今后大概率也不写了，所以发一些之前删掉的短篇，按时间倒序排列，希望各位喜欢。

 

漫漫  2016.10.28

 

[ 1 ]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遇见先生的。

 

那天是个晴朗天，我牵着妹妹随着姆妈走进小巷，阳光从高高的墙边穿下来，把石板上的青苔照得鲜嫩，风也是有的，十分调皮地绕着姆妈的旗袍跑，阿爸在我们身后提着箱子，偶尔叮嘱妹妹两句，让她抓紧手上裹了芝麻的糖葫芦，别掉了。

 

先生就是这时候从小巷深处走来的。

 

时值民国三十七年，街道上熙熙攘攘，小巷里有戴着小帽的报童边跑边喊：“号外号外！北平改名北京！号外号外！一份三分钱！”

 

到如今，过去许多年，我还记得那时的场景，先生穿着白色的长衫，带着金丝围住的眼镜，不慌不忙从钱袋里拿出三分钱，接过报纸后又拿手帮报童理了理帽子，报童笑着问他：“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给楠楠买风筝。”

 

“哟，那您可快点儿回来，我路过茶坊门口时见着凯爷了，指不定一会儿来看您呐。”说完报童就跑了，叫卖声一点点走远，我慢慢听不见了。

 

可先生渐渐走近了。

 

他的手极好看，纤细而又骨节分明，和姆妈莹白的手不一样，先生的手更有血色，和灰白色的报纸一比，显得端方稳重，带了一抹傲气。他的声音极好听，温润悦耳，犹如三更时的月华缓缓倾泻而下，这样的声音对我说：“借过一下。”

 

我被这音色引得抬了头，正好看见光照在先生脸上，让我一下愣住了。

 

剑眉星目，唇若牡丹。先生的好看，是静水流深、岁月渐长，白云悄悄远去的宁谧的好看。仿佛寒冬腊梅凌雪独开，幽幽暗香提醒着雪色将去，春光将来。在那之前，若有人问我温柔是什么，我会说温柔似雨、温柔如云、温柔若海，可见了先生，我便只想对着先生说：“温柔是你。”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姓易，住在小巷最深处的四合院里，虽看着年轻，却已是著名学府的国文讲师，家中老人居住在湖南乡下的老家，他一人带着弟弟过活。

 

那时是民国三十七年，我随着父母搬进这条随时光一起变老的小巷，第一次见着先生，我想，先生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哪怕后来见了姆妈都称其“郎艳独绝”的王俊凯，我还这么认为。

 

[ 2 ]

若世上有不明缘由的喜欢的话，那一定就有毫无原因的厌烦。于我而言，前者是先生，后者是王俊凯。

 

王俊凯比先生大一岁，要遵循礼数的话，我该唤他一声哥，再仔细一些，照着虚岁来，连“叔叔”这个称呼他也担得起。但我从来都直呼他姓名，只有在先生面前时收敛些，不情不愿叫他“凯爷”。

 

当然了，王俊凯也不见得多喜欢我。

 

我俩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先生书房外的走道里。我的国文向来平庸，姆妈托了先生帮我温书，刚好先生的弟弟与我同岁，他就两个人一起教。每日夜色将近，食尽晚餐的我就一手拿课本一手拿小食盒往先生家里跑，有些陈旧的石板被我踩出咚咚响声，一路上念着走完它就能见到先生，我心里便生出满满欢喜。愈离近书房，我跑得愈快，课本都被我抓出一个褶来，这时突然从书房走出个人，我闪躲不及，一下子撞上去，转而跌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那天的王俊凯穿了身浅色西装，他被我撞得有些踉跄，但一会儿就站稳了，挺直了腰背看我在地上疼得挤眉弄眼，瞅了会儿然后笑了出来。和先生不一样，王俊凯像夏季盛开的繁花，桃花眼里簇拥着整个滚滚红尘，眼角眉梢都带了一抹意趣，嘴唇张阖间露出斑驳情思来，我仰起头看他时，天已黑了，书房里灯光影影绰绰，映在他脸上，像极了西洋画册里的人物。见他笑我，我又怒又气，干脆哭了起来。

 

然后闻了声的先生从书房走出来，把我扶起来的同时瞪了王俊凯一眼，顺道说他几句，王俊凯还回了话，笑得眼睛弯弯然后讲：“千玺，你是没看见这小丫头刚才的样子，不然你也笑！”

 

“笑就算了，干嘛不扶她起来？”先生问他。

 

“哎呀，”王俊凯拍拍脑袋，“光顾着笑，忘了。”

 

先生拿了手帕给我擦脸，我看着地上被摔开的食盒，原本整齐摆在里面的桂花糕被抖了出来，一块块在地上裂开，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特意让姆妈做了给先生带来的，连妹妹想吃都没让，谁成想被突然出现的王俊凯毁个干净。我越看越委屈，攥着先生的手不放，连书房里练字的楠楠都跑来劝慰我，但王俊凯还是笑着，仿佛我越哭他越开心。

 

后来先生狠狠说了王俊凯，还让他这些天别过来，免得我见了不高兴。

 

我和王俊凯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他害我出丑还浪费了我带来的点心，而我让他得了先生埋怨，好些日子没能进先生院里。

 

在先生面前，我们俩关系也不算交恶，只是不亲不近，但只要先生一离开，他就喊我哭包还怪我资质太差，耽误了先生的清闲。而我也不说回去，只是在先生问我是否明白时答一句不明白，让先生再给我讲解一遍，在一旁等着先生去听戏的王俊凯就能气得脸色发黑。

 

王俊凯很忙，每次都风尘仆仆的来，又急急切切的走，只有对先生才显出那么一丝温情脉脉，我曾在深秋的时节探望过先生，书房里不见，卧室里也不见，最后我在四合院的后院里看到了先生，以及他身边坐着的王俊凯。

 

先生在树下的摇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王俊凯的外套，枯叶晃悠悠落下，要靠近先生脸庞时被王俊凯吹开，又辗转落在地上。后院里只有一把摇椅，王俊凯是半蹲着的，他没有发现我，他就那么看着先生，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看着，似看风景，又似在看岁月，许是我眼花，隔了老远望过去，我竟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暖，我善念的源泉和恶意的起始如此和谐的拼凑在一起，构造出一个人间的圆满来。

 

在我这里，与王俊凯沾边的词汇向来是带有贬义的，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这一生所遇上的人，能担得起风流倜傥四个字的，只有王俊凯。风流是他，倜傥也是他。

 

但对先生来说，王俊凯这人，从未倜傥，也不曾风流。

 

[ 3 ]

“他有些傻。”这话先生说过一次，王俊凯也说过一次。

 

季节变得快，转眼就是夏天，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夏天，没有满池的荷花，也没有苏堤微皱的湖面，只有烈日一如既往，守着千年万年的炎炎。

 

天气热了，秋日枯萎的叶又长了出来，大大方方接受耀眼的光线。先生在后院收拾了一方地界，安了竹桌和几张椅子，每日温完书后便把我和楠楠往那儿赶，先生来得慢些，他要先将井中放着的冰凉西瓜取出来，我也试着取过一次，放西瓜的木桶里装满了水，用麻绳拉上来，我脸都憋红了，手上勒出印子，先生见了笑我说：“和个小辣椒似的。”

 

吃西瓜时先生会给我们讲些精怪故事，凡以情作头，以死收尾的，先生就摇着折扇叹一句可惜。也不知那些凄楚的孤魂能不能听到，但关于先生的事，我向来是不吝以最光亮的道路去畅想的，是以我也就不觉得坟茔里的野狐和游鬼可怜了——他们可得了先生的怜惜呢！

 

忘了具体哪日，先生说丝帕留情，我猛地想起下午瞥见的事，挖西瓜的木勺被我调了个头，转了几下，我抬头看着树荫间隙里露出的星辰，嚼着西瓜开了口说：“今儿下午我瞧见王俊……我瞧见凯爷了，和东街的柳小姐一道，在我们巷子旁的拐角，两个人凑一起说话。”

 

“哦？”楠楠转过来头，央着我继续讲，我悄悄望了望先生，他也饶有兴致看我，见他没注意我喊王俊凯名字，我也放宽心，接着说：“柳小姐捧着画卷，对凯爷说叨，总之不过是些琐碎，把这画卷的来之不易说得明白，而后从荷包里取了块丝帕，两样夹在一起要送凯爷，我看着凯爷收了那画卷，还以为要成了，谁想凯爷拿了画就摆手，对着柳小姐讲‘我不热，用不上这丝帕’，过了会儿又接一句‘这画我是很喜欢，但得来麻烦，又贵重，小姐不若说个价钱，王某明天遣人送到府上去’。那柳小姐听了，整个人都呆了！”

 

楠楠闻之大笑，西瓜汁沾衣服上都没发觉，倒是先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迎上我不解的视线，他又笑了，嘴角梨涡明显，他说：“小凯啊，他就是有些傻。”

 

“才不呢！”我反驳，“柳小姐找那画花了不少功夫，我隐约听得什么瘦金体题字，王俊……凯爷就给些钱财，画就到手了，四处打听的柳小姐才傻呢。”

 

先生摇摇头，嘀咕了句：“他可不喜欢这些。”

 

我那时只想，柳小姐没和王俊凯好，那能不能和先生呢？这不怪我，先生年纪也不小，亲近的姑娘却几乎没有，姆妈叫我别整天粘着先生，免得误了先生。柳小姐学识高，性格好，家境不错，还给过我两次外国糖果，我想啊，先生顶好看，柳小姐也不差，虽说她喜欢王俊凯，可王俊凯哪里比得上先生呢？只要柳小姐愿意和先生来往，那就一定会喜欢先生的。

 

当时年纪小，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合该整个人间都喜欢他。

 

次日学堂轮休，中午吃了饭我提着姆妈给的几个驱虫药包就去找先生，书房里放一个，楠楠屋里放一个，后院竹桌放一个，辗转到先生房间，我听见王俊凯的声音，吐了吐舌头打算等他走了再进去，我可不愿见他。

 

王俊凯声音有些无奈，他反复说：“真的，我钱都给了，又退回去算什么事儿啊。”

 

先生说：“人家女孩子送你的，到我手上，总是对她不住，你把画还回去，钱财数目大，得要回来，你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送去，作赔礼。”

 

“我说你真是……她喜欢我你不知道啊，还让我送东西？”

 

“你也知道她喜欢你啊。”先生打趣他。

 

“啧，”王俊凯妥协，“我看你真是有些傻，明明喜欢得紧，偏要还回去。”

 

而后他走出来，我躲在在门栏右边的柱子后面，探出头看王俊凯走远，手上拿着个画卷，和昨天柳小姐给的一样。

 

我这才懂了先生说过的王俊凯不喜欢这些的含义，仔细想来，王俊凯的喜好有那么几个，街坊也都能说出来，比如茶叶，比如听戏，再比如书画。但我一回忆，王俊凯在先生这儿喝的，从来不是茶水，上次他在后院哼曲，一段戏词乱七八糟，只有调子是对的，而书画……王俊凯的画我不知道，那书可是十分……潇洒。

 

真喜欢这些东西的，是先生。

 

姆妈之前和先生谈话，说王俊凯仪态风流，倜傥不羁，先生差点笑得肚子疼，直说王俊凯那个性子，和风流不羁沾不上半点。

 

那是大概是因为，在先生面前的王俊凯，和在我们面前的王俊凯，是两个不同的人吧。

 

我看着王俊凯拿着画卷走远了，立马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抓着驱虫药包跑进先生卧房，献宝似的交给先生，看着先生把它挂在床头，闻着那股淡淡药香，心里什么都不想了。

 

现在忆及当时，先生说王俊凯傻，王俊凯说先生傻，要让我来说，那时的我才最傻，听了那么多风花雪月，还是一窍不通，看不出有的喜欢隐在平淡的表面下，纵有惊涛骇浪，看上去亦是波澜不惊。

 

倒是先生摇着扇的“可惜”二字，道尽古今情事。

 

[ 4 ]

十四岁那年生辰，我邀了先生来家里做客。

 

姆妈给我做了寿面和寿桃，妹妹扒拉着餐桌边缘盯着上面摆好的蒸鱼，我见她馋得慌，递她一块麻糖垫垫肚子，转而又看着大开的门口，大声问门口迎着日光缝补物件的姆妈：“先生来了吗？快到了吧？”

 

就在姆妈快被我问得不耐烦时，先生提着东西走了进来，我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从先生手里接过包了牛皮纸的小盒，边将先生往里引边问：“先生送了我什么呀？”

 

先生眨眨眼说：“书。”

 

“啊……”我瘪嘴，“又是书……”

 

“怎么了？不喜欢？”

 

我不知该如何讲，拧着眉把那盒书抱着，“我喜欢先生送的东西，可我不喜欢书……”

 

先生被我逗笑，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有些局促的转过头说：“骗你的，里面装的生日蛋糕。”

 

“蛋糕？”

 

“恩……是西洋那边过生辰要吃的东西，点上蜡烛能许愿的。”先生进了客厅，落了座，一张脸又严肃起来看我，有些感慨说：“都十四岁了，还这么不爱读书，王勃十四岁都写《滕王阁序》了。”

 

“真的呀？”我惊得瞪大眼，“我还背不下来呢！”

 

先生敲敲桌子，想了想又道：“不过世人大多接受是他二十六七写的这个说法，但我觉得，这么天聪早慧的人，十四岁也不稀奇不是？”

 

“他是很厉害，可是我觉得先生更厉害！”我吃两口寿面又问先生，“先生十四岁什么样啊？”

 

先生半阖着眼，有些怀念又有些遗憾一般道：“我么……在读书。”

 

先生比我大上十五岁，他十四岁时世上还没我呢。那时的华夏，满目疮痍，战争频仍。人人自危，人人自立，又人人看不到前方。

 

我的十四岁，是寿面寿桃、父母亲妹、先生送贺构成的；先生的十四岁，是兵刃相见、居无定所、国将不国构成的。

 

那段日子，读书成了难于登天的事，我问先生怎么熬过来的，先生十分自然说：“有王俊凯啊。”

 

战火一下就蔓延了，谁都没料到，前些日子还在收拾课本上学堂，过了会儿就得东躲西藏防日军，太快了。王俊凯那时十五岁，意气风发，决绝的扔下课本参了军，先生要同他一起，却被他劝下，直言他是这一批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有更要的事等他去做。

 

“有什么事情比家国更重要呢？我想不出，但王俊凯说读书更重要，为什么呢，他说现在只顾着打仗，没人去注意文化了，这赢了后全剩下一群大老粗，谁来保证国家未来？”

 

“在第一线战斗的人重要，因为他们随时可以死，但读书人也同样重要，他们代表着未来和希望，他们不能死伤。”先生说完摆摆手，“也是那时一腔热血，谁也没想过国土会不会沦陷，都抱着抗战必胜的想法在死撑，还好还好，我也不算辜负他，学成后虽不是第一线，倒也贡献不少力量。”

 

直到多年后，我和先生离别，我才恍然大悟，先生的战场没有刀光剑影，但步步皆是血雨腥风，上海和重庆我都去过，但只是游玩，不似先生，在这两地之间默默往返数次，次次都性命堪虞，奔波时心中还惦念一个延安。

 

先生将战时他和王俊凯往来的信件读给我听，冬天了，北京有雪，我让妹妹在先生院里堆雪人，自个儿趴在书房桌上，听着先生温厚的声音缓缓念信。

 

王俊凯是个啰嗦的人，一句“天寒加衣”能翻来覆去说上数遍，但我知先生是喜欢的，不然不会过去这么久，那些信还保存得那样好。

 

我从信里偷得些许黑夜将尽的光亮，看两个年轻人对祖国的热忱，想那时风云变幻的精彩，最后都化为先生的一句：“见信如唔，近来夏意正浓，庭前茉莉已盛，叹离君千里，无人与吾闲庭信步，赏月凉如水，观花开未眠。”

 

十四岁，我不算大，也称不上小，但确实很多道理不曾明白，只一心渴望长大成人，渴望逃离学校，我还不明白将满未满才最圆满，也不懂得珍惜眼前。我没有什么好忧虑的，父母安康，妹妹年幼，家国已定，岁月那样好，谁都不曾料到以后的突变。

 

先生的茶杯永远只倒七分满，若让我来，便常倒得溢了出来，跟先生治学许多年，茶道我不甚明了，如今却了解了些。

 

不说日后青春浓烈，就停在这里吧。停在先生念信，我侧耳听，院里妹妹堆雪人，家里父母举案齐眉，楠楠在书房做功课，连王俊凯也好好的往先生这儿走。就暂停在这一刻，别走了。

 

可时间不等人，我仍是渐渐老去了。

 

[ 5 ]

我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明白先生和王俊凯不仅仅是挚友的。

 

姆妈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和小时候一样有事没事找先生，何况先生至今未娶，于我的名声也不好。话是这样说，但姆妈也不拦着我找先生，她心里明白，先生不可能喜欢我。

 

至于我对先生，实事求是，定然是喜欢过的。

 

既然有了“过”字，便不是现在时了，十八岁那年夏，我拿起纸笔，写了无数次先生的名字，一笔一划，易烊千玺，我写情书，不知如何开头，也不知怎样结尾，连句像样的喜欢都下不了笔，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去问先生，我不再向从前一样肆无忌惮的从门口跑进来扑进他怀里，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说：“先生……情书怎么写呢？”

 

先生犯了难，甚至结巴了，吞吐说他也没写过，不知道。

 

我有些郁郁，干脆去问了楠楠，楠楠也十八岁，有喜欢的人，追了大半年，到现在还没到手，若不是实在没人，我才不找他。他问我：“你都没见过几个男的，要写给谁？”我不答话，只催着他教我，楠楠对我鄙夷，把他这半年来写过的经验告诉我大半，临了觉得不对劲，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不会要写给我哥吧？！”

 

“哎呀！”他见我不答，侧面肯定了他的说法，急得在房内转圈，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要写就写吧，可别让凯爷看见。”

 

关王俊凯什么事，我不以为然，让他看见怎么了。

 

我删删改改，仔细誊写，连信封都左挑右选，我写完了，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紧张起来，我等不及，我等了太久了，我连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去，姆妈在身后说快吃晚饭了，让我别跑远，我心里答，不远的，很近，一会儿就行。

 

大门被关上了，先生不会不在吧？我不愿就这么算了，人不在也能送信呀，我想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楠楠原来下午不想读书，总往外溜，后院有个小门被他撬了锁，先生没发现，到现在还能进人，只是挤了点。

 

我转头往后院跑，费了不少劲从小门挤进去，悄声走到后院中央，却发现先生就在后院树下，几年下来，我已经知道先生夏日喜欢在后院的摇椅上休憩，但此时摇椅上的不是先生，而是我许久未见的王俊凯。

 

我隔他们还有段距离，一些树木遮住我，但我也看得见，就和几年前我看见王俊凯为睡着的先生吹去落叶一样，我看见先生低下头去，亲吻王俊凯的眼睛。

 

只眼睛还不够，还有嘴角。

 

前些日子我还听先生说想王俊凯了，当时还说先生真把王俊凯当亲兄弟了，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我很奇怪，隔了这么多年，我记不清我写的情书，我想不起那些踌蹴的感情，我数不上喜欢了先生多久，但我还记得先生亲吻王俊凯时的样子，是有别于展现给我的温柔的，非常缠绵的模样。

 

我该伤心，我该哭出声来，连一碟桂花糕碎了我都能大吵大闹，记恨王俊凯许久，可这次，我只是转过身，又从小门里挤出去，回了家。我没有理姆妈叫我吃饭的声音，我就呆在房里，翻着先生给我做了批注的书本，我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我说不出话。

 

我开始讨厌我自己，我讨厌自己……恨不起王俊凯。

 

我的先生那样好，凭什么让王俊凯得了呢？凭什么呢？而我居然接受得如此快，甚至还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我真是癫疯了。

 

十八岁的夏季，繁星满天，西瓜很甜，过了这个夏天，再过一个秋天，到了冬天，我就十九岁了。

 

从此后，我的先生，我可以尊他，可以敬他，可以怜他，却不能喜他、恋他、爱他。

 

我的情书还未送出就被退回，我的爱恋还未开始就已消退，我失去了我的先生，却发现了一个亲吻王俊凯的易烊千玺。

 

不可能属于我的，易烊千玺。

 

[ 6 ]

入了大学，去找先生的时间少了，我的国文却一下变得极好。

 

也许之前学不会，只是因为想要先生不停教我，而现在我不想丢了先生面子。先生任职的大学在我学校旁边，有时我还能听得同学议论先生，说先生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比同级的男子还惹人注目。

 

我闻言笑笑，那可是我喜欢过的人啊，当然优秀。

 

我的时间一下子加速了，过得极快，期间春去秋来，又是数载，楠楠都开始谈婚论嫁，姆妈着急的想为我相亲，我却一个也看不上，这些人怎么比得上先生呢？

 

可先生也不好过，我从楠楠那儿知道，他和王俊凯闹了矛盾。

 

党.派之争，政.治倾向，我是一概不懂的，但王俊凯置身事中，先生早期又参与太多，到这个时候，就显得敏感起来。

 

先生和王俊凯的争吵，无非是时局造就，他俩不该如此亲近，先生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也猜到一些，总归是在重庆和上海都呆过的人，即使心向延.安，也免不了惹一身腥。而王俊凯这些年过来，我都看他不惯，别提官场。

 

该出国吗？该分离吗？我说不了答案。

 

先生有一身傲骨，自觉无罪无错，便不可能低头，也不会藏躲。王俊凯虽在我看来讨人厌，但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无畏无惧，两个人都劝对方走，两个人又都不想走，最后倒是楠楠痛快，追着妻子去了香港，还带上了湖南老家的亲人。

 

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家里因做生意略有积蓄，看不清这宦海沉浮。

 

再见王俊凯，是在深夜，妹妹养的猫丢了，我走街串巷的找，回家时已昏昏欲睡，街灯很暗，王俊凯站在我家门口，拿了个行李箱，见我回来，对我挑挑眉毛。

 

“你来做甚？”

 

他和以前差不太多，依然是精致的眉眼，却平白增添几分沧桑，若不是他头上零星白发，我都快忘了，王俊凯已四十二了。

 

他将行李箱给我，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都交给我，我见他这样，莫名感到恐慌，我拉着他的袖子问他：“你要走了是不是？你要走了！”

 

我的声音近乎凄厉。

 

他点点头，想说话又没出声，我却一下明白，摇着头喊：“你自己去说，你去告诉他，我不帮你！”

 

“我不知道……这次是生离，还是死别。”王俊凯挠挠头，“明天一早我要去军委会，能不能出来，我也不知道。”

 

“你不跟他说再见吗？”

 

“说了……就真的回不来了⋯⋯”王俊凯跺跺脚，“留个念想，能让我撑下去。”

 

说到底，都是他们俩的事情，我又能做什么主呢？

 

我接过行李箱和信，打开门，进去时我对往外走的王俊凯说：“你等等，我送送你。”

 

小巷不长，很短，我陪着王俊凯走过去，我俩少有如此和睦时候，堪称稀奇，到了末路，他要走，我却拉住他，我自己没发觉，但我确实哭了，我哭着问他：“你一定要，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吗？”

 

“我也会嫉妒，”王俊凯用手给我擦眼泪，“我只要一想到离开后他身边有别人陪着，我就难受。”

 

“我十二岁认识他，三十年了，很长是吗？可你多年轻，你还有比三十年更多的时间陪他，慢慢你陪他的时间就超过我，我再不是唯一，我怎能忍受不是他的唯一？”

 

“他爱的是你！”我泣不成声，还要说出我不愿承认的事实，太难。

 

“可他拒绝不了你，就算是学生，一个陪了他数年的学生，他难道不会记得很深？”王俊凯瞥我一眼，和当年站在我对面看我哭闹一样的轻蔑，“谁叫你忘不了他！”

 

“你要他恨我……王俊凯，你走了，楠楠走了，你还要他恨我，你混账！”

 

他冲我笑一下，再没理我，就这样走了。

 

这时我多恨我了解他。

 

我和先生，认识到如今已有十四年，我不懂先生，却明白与我不甚熟络的王俊凯，只因为我们都喜欢同一个人，怀揣同样的心情。

 

他一走了之，只托付我，哪里是信任，分明是妒恨。我送走了他，我没有留他，先生怎会不怨我。

 

可我留他不住！我留他不住！

 

我回到家，照灯读完王俊凯的信，我的手在抖，强忍着没将信纸撕碎，王俊凯多狠，黑字白纸上清清楚楚写——我要回不来，那死心眼的丫头总不会舍了你。你就忘了我，和她凑合吧。

 

凑合，我的圆满于他只是凑合。我却偏生要将这封信交到先生手上，便是凑合我也要一试，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圆满，我遇上一个先生已是不易，能遇上便是我的缘分，合该被我死死攥紧。  

 

即使我知道先生最可能远离我，最可能怨怼我，最可能再不见我，我也要一试。

 

这一年王俊凯四十二岁，我二十六岁，先生四十一岁。

 

十四岁的我背不出《滕王阁序》，先生给我念了一晚他与王俊凯的来信，我满心喜悦，只觉得越发喜欢先生。

 

二十六岁的我写不出《滕王阁序》，却收下了王俊凯给先生的信和物件，陪着王俊凯走完小巷，一腔愤懑，想起先生便感绝望。

 

[ 7 ]

我已老了。

 

最后一次见先生，我十分狼狈。

 

红.卫.兵将先生的院子砸个稀巴烂，有先生收集的瓷器，有楠楠幼时喜欢的风筝，有我送先生的墨砚，开得好好的花被扯出来，儒雅的先生被按在地上，他拼命把身边散落一地的东西往怀里刨，那是王俊凯托我给他的行李箱里装的小玩意儿，一件件都蕴藏我不知的往事。

 

我没有管姆妈和阿爸的叫喊，我往先生倒下的方向跑过去，许多人拦我，骂我，我都听不见了，我冲他们说：“让我送送他！我只想送送他！”

 

太乱了，我记不得谁将先生拖出去，也记不起是谁将我绊倒，让我只送了先生半路。

 

我只记得我对先生喊，我歇斯底里，毫无仪态，我冲他喊：

 

——“你要是不回来，我将他的东西烧个干净！渣滓都不留！”

 

他还是没回来。

 

和那天离去的王俊凯一样没有回来。

 

当年我将行李和信交给先生，先生读完了信，然后小心翼翼将行李箱里的小玩意儿一件件摆在床边，他没有看我，我知道，他再不会看向我了。

 

没有人知道王俊凯怎样了，或许先生知道，但他也不会告知与我，在我世界里，王俊凯便是个小气鬼，不知死在哪儿的善妒鬼。我和先生成了陌生的相识，能够相对，但却无话。

 

关于先生和王俊凯，我不知他们如何相识，不知他们如何相恋，也未看见他们相守，我只见证了他俩的离别，且送了送他们。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个局外人。

 

我老了，老来想起先生，还是初遇时的模样，我以为我会忘却那么一点，原来他从未在我记忆里褪色。至于王俊凯，我也记得，因为我记住了先生，所以也就忘不了他。

 

文.革结束后我回到了小巷，先生居住的四合院门前被扫得干净，我不年轻了，可心情却变得和小女孩一般。我急急忙忙推开四合院的门，喊着先生往书房跑，可我没走两步，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拦住我问我何为闯进他家，我只呆愣问他先生呢，他却说，哪有什么先生。

 

是啊，哪还有什么先生。

 

我这一生，也算尝过生离死别，生离是先生，死别是王俊凯。

 

我说不上哪种离别更为难以承受，只觉时光漫漫，往事难忘。遇上先生，不知是我幸运，亦或是我不幸，但我总感谢先生，让漫漫时光中有那么一个人，可令我午夜梦回时思念，可让我一生孑然。

 

恍然我想起过往的夏日，王俊凯赖着先生不走，我和楠楠吃着西瓜赏星，没有痛苦的嚎叫，没有匆促的送别，只有聒噪的蝉一直鸣，我用心去听，只听得它们铺天盖地叫着那么一个字。

 

——“寂、寂、寂、寂、寂。”

 

 

---------------THE END-------------

 

万象  2016.10.04

 

-A-

十八岁那年王俊凯有三个多月没见过易烊千玺。

 

彼时他已踏入大学，大一下册开学快两个月，有的课结课早，在这时候就要开始准备复习，图书馆不能去，怕引起骚动，因为经常赶通告所以寝室也不常住，突然回去也许会让室友感觉尴尬。他摸出手机，想翻出课程表看看下午有没有课，能不能回公司配的公寓去复习，课程表还藏在手机相册某个角落等他去发现，微信突然开始消息提示，一条接一条，“玺”这个字不停在屏幕顶端浮现，王俊凯叹了口气，点进群聊。

 

“今天体检，我长高了两厘米。”

 

王源回复：“嘚瑟什么，还不是没王俊凯高。”

 

看着易烊千玺发了个超开心的表情，王俊凯还在思索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既沉稳又不失趣味，易烊千玺就发了下一条：“我要闭关了。”

 

把打好的字句全都删掉，换上新的，王俊凯问：“什么时候？多久？”

 

“明天开始，一直到高考结束，我要在题海遨游，你们谁都别拉我。”

 

王源说：“谁理你。”过了会儿又别扭的发上一句“高考顺利啊。”

 

“会的会的，别打我电话也别发短信，这段时间我戒手机，有事高考后再说。”

 

王俊凯怀揣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跟着王源的队形发了个OK，脑海里算盘还没打响，就被易烊千玺一句话碾碎——“也别过来看我，忙，没时间招待你们，要是粉丝也跟着你们过来，影响不好。”

 

唉，王俊凯有点沮丧，他还没来得及看从北京到长沙的机票要多少钱呢。

 

这个学期课程挺少的，课程表显示下午没课，明天也没有，后天周末，直接放假，王俊凯调整了一下帽子，收好手机，往学校外走。

 

下午王俊凯趴在公寓的床上，都过去三个小时了，手边划了重点的专业书还停在最初翻开的那页，王俊凯读两句就走神，胡思乱想好一会儿，又扯回思绪看书，如此反复好几次，最终他合上书，伸出手比划，心里想，两厘米是多少啊？一个指节有两厘米吗？多了还是少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尺子，最后从衣柜深处摸出来一把软尺，把手比上去，掐了一个两厘米的长度，又觉得不够，把软尺按在墙上，在易烊千玺原有的身高上加了生长的尺寸，软尺一次次叠加，到达预计的数字，贴了壁纸的墙被黑色的签字笔画上一道，王俊凯站直了，眼睛刚好对上那条黑线，他抬手摸了摸，平滑的，像三更的月亮，冷得不像话。

 

从明天一直到高考结束，快一百天，三个月还要多，他们有分开过这么久吗？去年自己闭关有这样吗？他回想，却完全没有印象。身高有标尺，时间也有标尺，一厘米，两厘米，可以随意构建出的长度，但是时间，一秒，两秒，了无痕迹，比划不出来，都是些微的变化，为什么时间不能随意移动呢？王俊凯想起选修老师说过的一个词——秒差距，用时间来定义的话，听起来多么渺小啊，一分钟就是六十个秒差距，一个小时三百六十个，一一换算，从明天算到高考结束，该以万计，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

 

秒差距是个天文单位，1秒差距并不是秒钟转动一下，也不是眼睫触碰一次，1秒差距约等于3.26光年，要是四舍五入舍去小数点，算起来快31万亿千米。

 

如果它真的能用来度量时间的“距离”，王俊凯想，此时他触碰的黑线，要等将近一百天才能换成易烊千玺柔软的头发，无数个秒差距，无数个三十一万亿千米。

 

逝去的诗人塞尔努达写：“全都太遥远。”

 

墙上的黑线擦不掉，在素色的壁纸上突兀的生存着，时间过得真快，易烊千玺已经长这么高了吗？王俊凯思索，第一次见易烊千玺他还只有那么小一只，是中分？是大背头？在公司的楼下还是选秀的后台？怎么……怎么过得这么快啊。

 

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去思考这两厘米，看着以前的合照，比对身量，综艺也可以看，没有电话，不能短信，去看看也不可以，只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专业课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他坐在底下，悄悄摁亮了手机屏幕，屏保上三个人都还小，他戳了一下易烊千玺的嘴角，想象自己指腹陷进深深的梨涡里。

 

天气渐渐热了，易烊千玺会把刘海扎个冲天鬏吧，埋着头刷题，汗滴落在卷子上，晕湿一片，地理最后一题可能有些难，他会挠挠头，久了想不出解题思路也许还会垂头丧气的趴在课桌上。

 

高三还需要做课间操吗？应该不用了吧，高一高二随着音乐动作，一些高三生从窗口看过去，哪个班最认真，哪个班最懒散，易烊千玺应该不会参与这些，这个点他通常会感到饿，飞奔到小卖部买面包和牛奶，匆匆吃完又开始刷题，太累了会睡一小会儿，上课铃一响就醒，不需要同桌喊他。

 

那段时间王俊凯想了很多，但当三个多月过去，日历上被红笔标记好的那天到来，他回到公寓打开门还有些不敢置信，易烊千玺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他面前，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打直，让我比比，”易烊千玺说。

 

他下意识服从，并拢腿，挺直腰，头也昂起一点，入眼的不是黑色的头发——他用软尺估测的眼所能及的部位，而是饱满的额头——易烊千玺扎了苹果头，额头没被挡着。

 

“我就说我又高了。”易烊千玺把手从自己头顶直直对过去，挨到王俊凯眉毛上面一点，笑嘻嘻退后，“该有一米八了，可急死我了。”

 

一米八，又长高两厘米吗？

 

“恭喜恭喜。”王俊凯揉揉易烊千玺的头发，扎起的小鬏被他弄得左摇右晃，易烊千玺歪头，溜了。

 

那条王俊凯心里的黑线被抹去，换上了更加真实的画面，又高两厘米，一共四厘米，这四厘米是岁暮风吹落经日雪，花间陈酿的酒香引来春日央央，雪化的水滴流进北极冰川，暗潮涌动；这四厘米也是长夜孤灯化星沉落西湖，从此深渊的尽头留有微弱星光，东奔西顾的游鱼停止漂泊，不再沉寂。

 

六月，天气开始炎热，中央空调开得足，冷气往外扩散，途经王俊凯，使他往易烊千玺这个有温度的热源靠，易烊千玺见他磨磨唧唧，直接用手把王俊凯手握住，“你这不刚从外面回来吗，咋这冷？”

 

没有回复，王俊凯不说话，他看着握住他手的易烊千玺愣了神，无端生出忧愁，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蓄谋已久，快要破土而出，他阻止不了，只能放任那些根脉从他身体吸取情感以维持养分。

 

“看我做什么？”

 

——喜欢你啊。

 

“没什么，”王俊凯收回手，“随便看看。”

 

电视声音吵闹，易烊千玺跟王源通电话，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得意，神色飞扬，王俊凯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被哀愁的海洋淹没。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人莫之知。

 

-B-

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多亏啊。

 

易烊千玺高考结束就开始各地赶通告，组合的，单人的，忙得停不下脚，连轴转了一个月后奔溃了，冲着经纪人哀嚎，“我要休假！我经历了惨绝人寰的高三为什么不给我放假！”经纪人看看行程表，把一脸颓废的易烊千玺从椅子上拉起来，“别闹，一会儿还要去见导演。”

 

就在易烊千玺绝望之际，八月中旬，他得了半个月的休闲时间，得到通知时他还不敢置信，接连问：“不是骗我吧？我明天能睡一整天？我能出去玩半个月？”在他旁边打游戏的王源听了抢过手机冲那头喊：“我呢？我有假期吗！”

 

“没有，”经纪人冷酷无情，不为王源委屈巴拉的控诉所动容，“你马上高三，提前开学，请认真学习。”

 

听到这话在一旁熟悉剧本的王俊凯觉得有戏，他问：“我九月开学，那是不是？”

 

“你有十天假期，玩完回来就进组。”

 

挂了电话，王源萎靡不振，怨念的看着两个兴奋的队友，易烊千玺开始上网查看这个时候能去哪儿逛逛，王俊凯比较行动派——收拾行李去了。王源看不下去，冲王俊凯卧室方向喊：“你都不知道去哪儿收个鬼行李啊！”

 

王俊凯收行李的声音更响了，故意刺激王源似的，他喊回去：“反正我有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了！”

 

夜里王俊凯和易烊千玺两个人商量去哪儿旅游，说了一堆地方都觉得没意思，易烊千玺最终提议：“去云南？”

 

“你不是去过吗？”

 

“这不看你十八岁就剩个尾巴，送你去艳遇之都来个成年之前的‘早恋’么。”

 

王俊凯瞪了一眼浏览高铁票的易烊千玺，“那还不如去九寨沟。”

 

“九寨沟你还不是去过。”

 

“不一样啊，”王俊凯说，“之前说好一起去的，结果我都走了你还没到。”他见易烊千玺没说话，又补充：“而且九寨四季景色都不同，我上次一月多去的，现在八月，看的都不一样。”

 

“你就一直惦记我失约了是吧？”易烊千玺无奈。

 

“……对。”

 

“我先说，现在旅游旺季，人多。”易烊千玺删掉云南两个字，在目的地填上九寨沟，机票会泄露行踪，高铁站人是多了点，但少了许多麻烦。

 

“现在哪儿都人多，不怕。”王俊凯见他妥协，笑了。

 

之前说好一起的，结果没成，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就是记住了，总想着把这个遗憾补上，全国景点千千万万，九寨沟是特殊的，唯一的，月缺一块，还能圆满，说好的同游九寨没达成，就要想办法给它搞定。

 

“对了，”王俊凯突然想到易烊千玺刚刚说的话，“你去云南难道有一场艳遇吗！跟谁？几岁？什么名字！”

 

易烊千玺翻了个白眼。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的赶上暑假旺季，九寨沟的人还是多得超乎他俩的想象。

 

景点还没开门，说不上人山人海，但可以形容为人浪，一浪平息，又来一浪。顾不得什么墨镜什么口罩，他俩挤了半天才到前面来，工作人员在组织排队，效果甚微，不吵，就是挤得慌。

 

王俊凯牵着易烊千玺的手，攥得死紧，一直拉着，人太多了，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易烊千玺弄丢了。

 

易烊千玺没哈想法，还有空拍了照，发朋友圈，没一会儿就有几个赞，王源评论：“……突然觉得学习也不错。”

 

门开了，人们涨潮一样涌动，往前，再往前，王俊凯牵着易烊千玺，跑在前面，上了车，坐好，人接连不断的上来，有小孩子，他们又起身让座，拉着吊环，等司机开车，送他们到景点。

 

山上风云不定，他们才下车一会儿，阳光也没消失，一直照着，但雨却下起来，不大，王俊凯从背包取出两件雨衣，他和易烊千玺穿上，刚整理好，雨又停了，易烊千玺想脱掉雨衣，王俊凯不让，“一会儿还会下的，”他解释。

 

这个季节看不见雪峰，但能看见繁花，五彩池很漂亮，犀牛海也毫不逊色，观赏的时候易烊千玺指着水里游动的小鱼问：“这么多，没人捞吗？”

 

“你捞一个试试，”王俊凯依然牵着他，“明天全国各大电视台就能播报社会新闻‘是谁动了九寨的鱼’，是当红艺人易烊千玺。”

 

两个人谁也没觉得牵手不对，倒是有些人对着他俩指指点点，但他们没理会，人太多了，看一会儿就走，一旦停下就会造成堵塞。

 

正午，下起大雨，吃饭的地方人们围着躲雨，他们俩都饿坏了，所以没去价格高昂的餐厅，“自助一般，点菜又等得久，不如方便面。”王俊凯传授经验。

 

吃泡面时他们取下了口罩，坐他们对面的是两个女士，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没人在意他们，明星在这一时刻褪去了光环，大红色和深蓝色的塑料雨衣，白色短袖，湿了的头发，方便面碗冒出热气，老坛酸菜牛肉面，味道浓，好香。

 

“所以你这次不回去也是因为害怕相亲？”

 

“我也没办法啊，都催我谈恋爱，早点结婚，早点生子，我也想啊，但遇见个喜欢的人可太难了。”

 

对面的两位女士聊天，落到他们耳朵里，两个人有些尴尬，对视一眼，不管了，接着吃。

 

“太难了，我上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来着？大三？天啊我都工作快十年了，我不怕孤独终老，但我已经忘记喜欢是什么滋味了，你能理解吗？”

 

“怎么不能，我也单身好吗！比起两个人过日子，觉得自己一个人也不错，但又觉得好想谈恋爱啊，一边越来越习惯一个人，一边又不甘心，但是遇上理想型也不会想去追，心跳都不会加快，只会想，哎，他挺不错的。”

 

“然后呢？”

 

两位女士相视一笑，一起说：“就这样了呗，哪有什么然后。”

 

王俊凯吃完了，去瞄易烊千玺，他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人的？他不知道，但是……雨来得急，也走得快，没下了，易烊千玺抱着方便面碗喝汤，嘴角沾了一圈油，从裤兜里摸出包纸巾来，拿了两张，一张自己擦嘴，一张给王俊凯。

 

我还是知道心动的感觉的，王俊凯想。哪怕易烊千玺嘴都没擦干净，还穿着俗气的雨衣——王俊凯买的，头发湿了，毫无造型可言，但他还是为这样的易烊千玺而心动。

 

世界上那么多人，以前还会想我遇到了这个人，喜欢这个人，那他是我最终的选择吗？他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吗？几率太小了，有没有可能，我们只是在周围相熟的人中挑了一个最喜欢的？这个范围可能是几百，可能是上千，最多成万，反正和几十亿的人口总数比起来只是沧海一粟。

 

可是……能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就很了不起了，喜欢其实是很奢侈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直线，能不能相交都要看缘分，更何况相交也只有一点呢。此时此刻牵过的手、握在掌心的温度，只有那么一点，但是你看，世界多大啊，这么点温度，转瞬就没了。

 

王俊凯想，生而为人，大脑发出指令，给予那么多情感，浑然天成，枯燥的生活根本耗不尽这么充沛的东西，所以衍生出“爱好”“兴趣”“梦想”等等消磨情感的东西来，但喜欢是随机的，有的人有，有的人可能一生也没有，他很幸运，得到了这多余的馈赠，遇见了易烊千玺，忧愁、狂喜、痴迷，全都堆在这个人身上，花要被人看过才能算作花，酒要被人喝过才能算酒，那么喜欢呢？

 

吃完两个人接着走，到了诺日朗瀑布，水流湍急，垂直落下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易烊千玺靠的近，水汽罩在他脸上，鞋子也湿了一点，易烊千玺回头指着瀑布喊王俊凯：“嘿，小凯，帮我照一张，快点。”

 

然后他跑过来，看王俊凯的手机，照了三张，有张他不太满意，删掉了，正给第一张调色，王俊凯在他耳边说话：“千玺……”

 

“啊？”瀑布声音大，易烊千玺没听清。

 

“你愿意拯救一个马上十八岁的少年和他来一场青春尾巴上的早恋吗？”

 

“……什么意思？”

 

“千玺，我喜欢你。”

 

-C-

南开下自习时已经很晚了，王源拉开车门，先甩书包进去，然后自己倒下去，诶，不对啊，怎么头没挨着书包？王源撑起身，往右看，他的书包稳稳当当放在王俊凯大腿上。

 

“你不是还有一天多假期吗？”

 

王俊凯看看司机，凑到王源耳边，对他讲：“我和千玺在一起了。”

 

“什么！？！”王源差点蹦起来。

 

司机问：“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我刚刚给他讲了个鬼故事。”王俊凯镇定的回答。

 

那天在瀑布下，王俊凯告白后，易烊千玺表情纠结，眼睛在笑，眸子亮晶晶，但眉头皱起来了，王俊凯像等待处刑的犯人，盼着来自易烊千玺的免死金牌，等了半天，等来一句：“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王俊凯老老实实回答。

 

“那我换个问法，”易烊千玺想了想说，“要是我不会跳舞了，嗓子不能唱了，脾气也很暴躁，写字儿都难看了，你还喜欢我吗？”

 

王俊凯照着他说的想，这样一个人还算易烊千玺吗？不会跳舞，没有好听的嗓音，也不会温柔待人，这还是易烊千玺吗？

 

“你说了啥？”王源急着要答案。

 

“我说……可能不会。”

 

“然后呢？”王源要急死了，王俊凯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啊。

 

“然后千玺松了一口气，笑了，说太好了，他愿意和我搞早恋。”王俊凯说完，又想起当时的场景，他还有些懵，问易烊千玺真的吗，易烊千玺说真的，自己也喜欢王俊凯，但一直没有说。

 

“我问他为什么不说，他说‘我仔细想了想，我喜欢你并不因为你是王俊凯这个人，你这辈子都是王俊凯，但我只喜欢在我面前犯蠢的，唱歌好听的，长得好看的王俊凯。所以我不能说，附加条件太多了，万一你不是这样的喜欢，而是无论我怎样你都喜欢，那也太不公平了’。”

 

“那不是HE了吗你怎么没跟着玺子接着旅游？”

 

“他要在西藏等着看天葬，我要是等会来不及进组。”王俊凯说完就望着车顶，不看王源。

 

“你骗鬼，飞机快着呢，进组你来重庆干嘛？到底有啥事，早点说，知心源哥明早还有早自习谢谢。”

 

“好吧……”王俊凯投降，“我就是有点不是滋味，要是我也不表白，那我俩就这么白白错过了，他为什么不说呢？”

 

这些天他俩把九寨黄龙这条线玩了遍，又去藏区，很开心，也很甜蜜，他不再小心翼翼，也不用藏着掖着，易烊千玺也很坦荡，在一起嘛，年轻人谈恋爱就是风风火火，怎么了。

 

但就是这种在一起的好反衬出了之前的平淡无奇，王俊凯一直有点小纠结，不愿意去问易烊千玺，刚恋爱就吵架也太渣了，思来想去，中国有句俗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不，来找清醒的王源要意见了。

 

听完王俊凯说的，吃了狗粮的王源想自家嘟嘟了，但他还得解决青少年情感问题，一个字，苦。

 

“其实，当年我们仨一起受邀参加婚礼，新人宣誓时你光顾着和旁边前辈交流，没注意玺子，玺子听完宣誓词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婚礼现场布置得特别梦幻，新人也都赏心悦目，天生一对的样子，宣誓时吃着餐点的王源看见易烊千玺摇了摇头，问他：“怎么了？”

 

“太可怕了。”

 

“？”

 

易烊千玺假模假样学着：“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他端起饮料喝一口，“这条件也太为难人了，真要贫穷疾病和坏事一起来，能坚持相互扶持的没几个。”

 

“你这也太悲观了，婚礼嘛，得这么说。”

 

“对啊！都婚礼了还不实诚点，不是更可怕吗？”

 

“哪儿不实诚了，要是你父母或者弟弟遇上这些状况，难道你要抛弃他们？”

 

易烊千玺耸肩：“亲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亲人不是自己选的啊，你出生就拥有这一份责任，但爱人是自己选择的，我要是宣誓，得把誓言改成这样‘我们相互坦诚，能爱到何时就爱到何时，绝不耽误对方一分一秒’，这样多好。贫穷疾病和坏事不一定能拆散人，个人有个人的标准，何必拿出来宣誓，以后互生埋怨，多难看。”

 

“绝不耽误对方一分一秒，”王俊凯跟着念。

 

王源接着说：“玺子也奇怪，照他这个思想，应该在问了你会不会喜欢之后，还要问你不喜欢之后会不会分开，但是他没问，他也没说自己的选择。”

 

“这已经是很大的妥协了。”王源下结论。

 

“但是不喜欢……”王俊凯想抗争一下。

 

“不喜欢就一定会分开吗？”王源问他，“你能做到不喜欢就分开，绝不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吗？”

 

见王俊凯沉默，王源劝他：“我知道你，以前我们聊过，你说想就谈一次恋爱，然后白头到老，现在你也这么认为对吗？”

 

王俊凯点头。

 

“玺子呢，不认为一段恋情可以长长久久，当然科学研究也说了这是对的，荷尔蒙就那么一段时间发挥作用，他只想活在当下，不去承诺太遥远的东西，你不要逼他说誓言，也不要怨怼。”

 

“都没错，不需要理解，多多尊重就好。”

 

说完王源又感叹：“你说人多奇怪，你喜欢他，却不能尊重他。他喜欢你，却不主动换取你的理解。你连喜欢和在一起都不怕，却为了不同的理念而退却。”

 

“尊重很难，理解也不容易，”王俊凯说，“但我会试着去接受。”

 

车到王源家，停下，王源拿了书包出去，关门之前在王俊凯耳边说：“搞办公室恋情可以，但请注意，不要殃及池鱼。”

 

砰，车门关上，司机接着开，把王俊凯送回公司休息。

 

-D-

回到北京公寓，开门，看见脚下有双熟悉的鞋，王俊凯抬眼，易烊千玺走过来对他说：“你好啊我的早恋对象，放下行李箱后要不要考虑在你假期最后一天和我约个会？”

 

为什么易烊千玺会在这里，天葬看了吗？算了这些不重要，王俊凯往前一扑，抱住易烊千玺，把脑袋埋进易烊千玺颈窝，他觉得易烊千玺又高了一点，他们身量快要一样了。

 

“不用考虑，我们走吧，早恋对象。”

 

想拥有什么样的爱情，王俊凯现在没办法确切的回答，我们通常说谈恋爱，其实也是在谈人格、谈信仰、谈各自理想，延伸起来太宽泛了，简直一望无涯。但王俊凯能告诉别人，他不要猜忌也不要争吵，不要小心翼翼，也不要虚情假意，他不要错过，也不想凑合。诸如此类的种种叠加在一起，构成一句：王俊凯不要和易烊千玺分开。

 

别去想能爱多久，别去想从前以后。

 

现在，我们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 THE END -------------

 

尘深  2016.09.14

 

>> 1

开着的门透露出一丝丝彩光，走近一点能听见沸腾的人声，这个地方只有到了午夜才喧嚣起来，白天都是门窗紧闭无人问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到这家酒吧工作快要半个月了，王俊凯抱着吉他站在立式麦克风前垂头低唱，眼角余光却看向吧台旁那个坐在高脚座上的人瘦削的背影，这几天天气渐渐热起来，那人穿着件白色短衬衫，右手拿起酒杯时背上的肩胛骨也跟着动起来，在衬衣上映射出明暗的曲线，叫人移不开眼。

 

四周的人群都看不真切，酒吧这种地方不会有太明亮的光线，只有吧台这块儿地方装上了几个节能灯，是为了让调酒师看得清楚器具分得清酒种，王俊凯扫弦演绎出几段旋律，又在叫好声中鞠了躬，抬起头时还是只看见那人背影。

 

这是第三次了，在酒吧撞见这人。

 

店里客流量这半个月来多了不少，他来这儿唱歌后，许多年轻漂亮的女生听说街角的酒吧来了个唱歌的帅哥，都成群结队的来看，坐在离舞台近一点的卡座，等到了九点半，王俊凯背着吉他从正门进来，走到舞台前直接用单手撑住台子上的木板，另一只手护着吉他，用力就跳了上去，卡座内的女生就开始大规模的尖叫。

 

他嗓子好，能让吧台旁喝着闷酒的老爷们湿了眼眶，也不是什么调情助兴的歌曲，他不喜欢这样的歌，即使在灯红酒绿的场合，也安静的唱着舒缓的情歌，偶尔兴致上来了就哼唱几句自己写的小调，算是特色。

 

但无论他唱得如何打动人心，多么楚楚深情，那人都不会转头看看，只是在吧台旁边举着酒杯看两眼然后喝一口，等到一杯饮完，就再叫一杯。舞台这边唱什么，闹些什么，掌声热烈也好，隐隐哭声也好，那人都不会转头看看。

 

名字是叫易烊千玺吧，王俊凯隐约记得，但也不太确定，毕竟他也只听房东太太说过一次，不是很熟悉。

 

他下了表演台子，拽了拽肩膀上的吉他套的带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和往常一样的径直走出酒吧，脚步走向了吧台，比平时要慢一点，没几分钟就到了，然后王俊凯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对着回过头来的人露出个笑容，把语调也放得温柔了起来。

 

“嗨。”

 

>> 2

第一次遇见也是在酒吧内，那晚原本的舞蹈演员出了点事，于是王俊凯的表演时间就延后到了午夜，他唱了大半晚上嗓子损得厉害，到了点儿立马就退了下来，一边轻声咳着一边往吧台走，远远看见调酒师就哑着嗓子叫“李姐帮我弄杯盐水。”

 

看了半天没找到位置，只有吧台边沿还有个高脚座，王俊凯恹恹的溜过去坐着，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吧台上。

 

给他送盐水的调酒师见了调笑他“累累若丧家之犬啊王俊凯，真有这么累？”

 

“放下赶紧走，那边的胖子让你给鸡尾酒呐！”他甩了甩手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欢畅的舒了口气又放下杯子，本来没什么，但右手弹了一晚上突然这时候痉挛一下，杯子没放稳就倒了下来，剩下的半杯盐水倾泻出去湿了桌面，王俊凯听得旁边有人轻轻的“啧”了一声，他偏了下头才发现旁边角落里还坐了个人，自己的盐水倒出来湿了那人的衣服。

 

“对不起啊……”王俊凯表达了歉意又朝着忙活着倒酒的调酒师吼一句“李姐给我拿点卫生纸来！”

 

“不用了。”

 

“诶？”

 

王俊凯看着那人从裤兜里掏出张方帕来，他发现这个人的手特别好看，纤细瘦长骨节分明，拿了帕子在衣服湿了的地方擦了擦，又捂了一下，再把帕子折叠好放回兜里，一套动作有理有序不慌不忙，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但王俊凯还是不好意思，讪讪道“要不今晚你喝的我请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对不住。”

 

那人站起身来，揪住衣领子又扇了几下，疏离的说着“我付过钱了”，然后把手插进兜里，快步的走了出去。

 

王俊凯追了上去，他想拽住那位先生的衣服，但又觉得不太礼貌，而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纠缠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起来，干脆也不管了，打算直接回家。但奇怪的是，那位被他泼了水的先生走路的方向和自己颇为一致，从酒吧走出门后右拐，然后沿着直路走上两百米左右有个小巷子，钻进去再走几分钟，就是王俊凯租房子的小区了。

 

本来一个小区就够巧了，王俊凯想着，结果他和这位先生好像还是一个单元一栋楼的，他走上楼梯，比那位先生慢一点，差了几级阶梯，才刚刚走到二楼，走在前面那位猛地转头对着他，没了酒吧吵闹的声响，王俊凯听到一个冷冽清绝的声音在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摸了摸头，干笑了两声说“我住这楼501……”

 

那位先生听了王俊凯的话盯着他看了许久，确定不是在骗人之后就又走了起来，王俊凯跟着他走过三楼、四楼、然后到达五楼，他停下来把吉他包放下，从放乐谱的小口袋里拿出钥匙来，他累了些不是很快，于是就听见楼上传来轻微的闭门声，原来是顶楼是有人住的啊，王俊凯想。

 

这房子一共六楼，他住五楼，从他搬进这个房子以来，就没看见过楼上走下人来过，也没什么动静，不像之前租的地方，楼上隔三差五的掉东西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

 

他还以为是没人住呢，结果今天就以别样的方式见了这位邻居一面。恩，有点小好奇，他打开门又关上，洗了澡之后倒在床上想着明天去找房东太太问问，想着想着也就睡下了。

 

一夜好梦。

 

>> 3

“上次忘了说，我叫王俊凯，你呢？”

 

那人还是坐在角落的老位置，听了王俊凯的问话才动了一下脑袋，巡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答“易烊千玺。”

 

其实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比如住在这么临近的地方怎么从来没在楼道遇见过，再比如为什么从来没听过楼上有什么声响，也想问问为什么每次来酒吧都坐在这同一个地方，但最后王俊凯只说了句“你喝的什么？看上去很好看。”

 

酒杯上装饰了凤梨片，酒色是海水蓝，一眼看过去清凉透彻，就像藏区天空的颜色，确实很好看。

 

易烊千玺晃了晃酒杯，轻轻尝了一口，然后接着晃悠酒杯，王俊凯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答案了，正准备叫来李姐问问，就听得耳畔有声音说“蓝色夏威夷。”他转头去看，易烊千玺还是盯着酒杯看，丝毫没有说过话的样子，但他确定那是易烊千玺的声音。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没了这个机会，易烊千玺把杯里的蓝色液体一口饮尽就站了起来，王俊凯侧头看着他上下浮动的喉结，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问“你要走了？这么早？”

 

“恩。”

 

“你明天还来吗？”

 

往外迈的步子停顿了一下，易烊千玺对这接连的追问感到有点不适应，他是惯于无人问津的，对有人过问自己行踪的行为有些排斥，但王俊凯的笑容也让他冷不下脸，于是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达了否定的意思后就接着走了出去。

 

来收拾杯子的李姐望着失落的王俊凯觉得有些意思，就打趣儿了他两句“哟，怎么把人吓跑了？”

 

“说什么呢，凯爷我这副皮相还能给人吓着了不成。”王俊凯回答的有气无力，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失败的搭讪，没说上两句话就结束了，他长得好，从小到大扑上来问候关心的女孩子少不了，交的兄弟也是嬉皮笑脸嘴上跑车的，没试过这么尴尬的对话。

 

“你别说，这位小哥每次来都喝三杯蓝色夏威夷，干了一杯就再点，喝得也慢，三杯下来差不多刚过十二点，然后才走，结果你看看今天，人家就喝了两杯，现在还不到十一点，这不是被你吓跑是什么？”

 

听了这话王俊凯非但不沮丧，反而又乐了起来，身子也往吧台上靠，眼睛亮晶晶看着李姐“他常来？你认识？”

 

这把李姐逗笑了，反问他“你觉得他那个性子我能认识他？”

 

王俊凯想了想刚才和易烊千玺的对话，伤感的把头埋进了双臂环起的坑里。

 

“这酒吧开了三四年了吧，他也是近两年才开始来，要说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大半是因为他有副好皮相，还有小半原因嘛，就是他太不适合这样的场子了。来酒吧嘛，不是寻欢作乐就是借酒消愁，可这位小哥冷冷清清的，每次就坐在这个最不显眼的位置，不带人来也不和别人搭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喝酒，没什么固定的时间，差不多一周三次吧。”

 

“你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王俊凯追问。

 

“问这么清楚干嘛？怎么，你对他有兴趣啊。”李姐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得王俊凯一阵颤栗，气急败坏的喊“你想哪儿去了你！”

 

只不过好奇罢了，他在心里说。

 

>> 4

下午的阳光还炙热，楼道里的空气烦闷不畅，端着碗的王俊凯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

 

听见锁芯被打开的声音那会儿，他几乎热泪盈眶，对着刚刚开了门的易烊千玺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我都要热死了。”

 

门内的易烊千玺迷糊着眼，头发也乱糟糟的，穿着松垮的背心和黑色短裤，看上去就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对着门外端着热气腾腾的碗的王俊凯打了个哈欠，声音没有平时的冷然，因为还不甚清醒声音带了点软糯意味，含糊着问“有什么事吗？”

 

“我煮了麻辣抄手！我们重庆特色，你这皇城边上的人肯定没吃过，我端了点儿来给你尝尝。”王俊凯本身就是易出汗的体质，抄手的热气蒸的他眼前都是水雾，京城的夏天高温难耐，楼道又不通风，在门外站这么一会儿他脸上全是小汗珠，一颗一颗的顺着脸颊往下滑。

 

其实是想拒绝的，不习惯这样的好心与热情，睡到一半被敲门声吵醒，拿了枕头闷在脸上捂住又接着睡下去，但是声音越来越响，易烊千玺在心里思考最近有欠了电费水费或者什么的钱款吗？得到脑海记忆里给出的否定答案后又堵住了耳朵想再睡会儿。

 

但声音没有消失，接着敲敲打打的，终于把易烊千玺从床上吵了起来，满脸不耐烦的开了门，就看见有过几面之缘的楼下男生拿着个瓷碗，碗里红辣辣一片，但浮出香气来，他随口问问，本想说“不用了谢谢”然后关上门，但抬头的时候看见楼下男生汗涔涔的脸以及一双亮的吓人的桃花眼，他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反而鬼使神差的说了声“谢谢……要进来坐坐吗？”

 

他家里是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要装修色调，家具也不多，很精简的设计，也没什么装饰品，看上去冷清得很，没人气。餐桌干净整洁，铺了块黑白格子纹样的桌布，看得出来洗了很多遍，边角有些发白，易烊千玺拿筷子从瓷碗里夹起个抄手，嘴巴鼓起吹一下，冷了点就一口咬下去，吃东西的模样像只小松鼠般憨厚可爱，和平时的面无表情相距甚远。

 

王俊凯进了屋就东瞅瞅西看看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自个儿的家里没这么干净，也就经常活动着的地方打扫得勤些，不常去的阳台都铺了层灰，餐桌也不大用，横竖都是一个人，煮东西也随意，面啊抄手啊汤圆啊什么好凑合就弄什么，煮好了盛出来找个能放碗的地方就吃了，不太讲究。

 

易烊千玺吃得不停吸气，是辣着了，但也不肯停下来，这抄手和馄饨看上去相似，但比馄饨大一点，皮也薄一些，王俊凯辣椒放得重，抄手都入了味，一个一个的吃下去胃火烧一样，但确实好吃。

 

这边王俊凯倒是发现点和这个房子不太相称的东西，他看着客厅小茶几上堆放的一堆化妆品皱了眉，化妆品盒子五颜六色显眼得很，他用手指着然后就转头去问易烊千玺“诶你有女朋友啊？”

 

快辣得流泪的易烊千玺撇了一眼王俊凯手指着的方向，吸着气回答“不是啊……呼……这是我工作要用的……呼……”

 

“你是化妆师？”王俊凯蹭到餐桌那边去，看着易烊千玺这副模样有些想笑。

 

“也算吧，但比较特殊一点，我给死人化妆的，呼好辣……”

 

“你是……入殓师？”王俊凯的语调升高了点，听到他惊讶的声音易烊千玺本来表情丰富的脸一下子冷下来，又沉了声说“是又怎么。”

 

之前房东太太对话的画面一下子从脑海里钻出来，回放一样在王俊凯脑海里上映了一遍，五十多岁的老大娘听了他打听顶楼住户的问句立马瞪大了眼睛，急声说“你楼上？只有602一户啊，诶小王啊我看你是个年轻人，讨人喜欢，劝你一句哦”，然后她悄悄在王俊凯耳边说了句话，就送客了。

 

——“那个易烊千玺啊，不吉利的哦，你最好离他远点。”

 

>> 5

“所以在你想象中……我是什么人？”

 

“有阴阳眼啊或者能通灵再不就是身边的人总是意外死亡什么的……说实话知道你只是个普通的入殓师我挺失望的。”

 

在王俊凯的认知里，能被人说是不吉利，那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能力，他在脑海里给易烊千玺安上了无数个神秘的身份，都和神神鬼鬼有关，没成想最后房东太太口中的不吉利仅仅是因为给死人化妆。

 

易烊千玺黑了脸的那瞬间，王俊凯就知道他怕是误会了些什么，急忙解释了一番，说了之前和房东太太的对话，也说了自己的联想。

 

“你给我送抄手就是为了知道这些？”易烊千玺喝着热水问王俊凯，他辣得不行，解释听到一半就走进了厨房，还把王俊凯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

 

“不是……我就是想着你可能没吃过，送上来给你尝尝，我们是邻居嘛。”

 

其实真实的原因不是这个，但王俊凯不想说出来。他盯着易烊千玺看了会儿又问他“你不怕吗？”

 

“什么？”

 

“死人啊，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说着还奇怪的看了王俊凯一眼。

 

“虽然都是听说，但也有可能会有鬼对吧，被鬼害死不怕吗？”

 

“比起死人来说……被活人害死的可能性更大吧，遇上鬼的几率微不可计，而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暗地算计，不是更为常见也更为伤人吗？”

 

无力反驳……仔细思考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入殓师的职业就能被房东太太指指点点的说着“不吉利”，明明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就是可以在旁人的耳边坚定的劝导着“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人类的话……其实比鬼神更为恐怖吧，王俊凯回想起活着的二十几年，新闻联播里不会出现野鬼为祸一方，但为了个人利益而发动战争死伤无数的消息却不少……

 

他望着温吞喝着水的易烊千玺，这人的嘴唇不似之前看见的颜色浅淡，因为辣椒的缘故而变得红艳非常，但这抹红色并没有给易烊千玺增添些许活力，反而愈加衬出这人面容冷峻，悲欢不显。

 

之前隐瞒的缘由再一次出现，王俊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投入了太多不知名的情绪，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给我送抄手就是为了知道这些？”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 6

清洗死人的感觉不会很好，何况这位死者的死状还比较骇人。

 

第一步是用杀菌皂清洗尸体，因为尸体保存不好，清洗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种腐烂的味道，溢出来的水都成为血色，沿着下水管道一点点消失。

 

“千玺，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王俊凯在清洗室外面昂着个头往里探，只看见穿着消毒服蹲着的易烊千玺脚下一滩一滩流出血水来。

 

“你别进来，呆在哪儿就好，你说过不惹麻烦的。”易烊千玺带了口罩，传出来的声音比较闷，但还是很清楚。

 

王俊凯也穿了一身消毒服，也穿了手套，但没把口罩认真戴上，取了一半吊在他耳朵上，吃抄手那天之后，他经常时不时的就去易烊千玺家里看看，偶尔也蹭饭，然后发现易烊千玺的工作时间很早，早上六点就出门了，晚上大半夜才从酒吧回来，有那么几次都找不到人。

 

这种职业没有固定上班天数，都是有人找才上班去，自由度很高，但是也很累，易烊千玺每次去酒吧都是工作完之后，依照他的说法，那就是“看了一天的死亡，也要感受下活着吧。”

 

认识久一点之后，王俊凯就经常说着要来看看入殓师是怎么工作的，易烊千玺不乐意，工作室虽然每次使用完后都要彻底消毒，但是有毒的化学药剂很多，接触遗体时也容易染上疾病，带个不熟悉的人进去万一要是出了事儿那怎么办。但是王俊凯好奇心太强，只要碰了面就旁敲侧击的提出这个要求，缠得久了易烊千玺烦了，也就同意让他来看看，前提是要服从命令不捣乱。

 

因为不能乱动，王俊凯就只能站在离易烊千玺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把清洗后的躯体擦干净，又用手按摩一下肌肉，然后拿出器皿抽出血液和空气，再注入消毒防腐剂，整个过程气氛都很肃穆，他想上去帮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别帮了倒忙，于是还是静静站在那儿，看易烊千玺光溜溜的遗体穿上衣服，然后认真的整理死者面部。

 

金属丝固定好了脸部，又用胶水封好嘴巴，这次死去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意外车祸撞击头部，一小块头骨都凹了进去，面部原本是血肉模糊，洗干净又整理一会儿后能勉强辨认出略显老态的五官，额头上有块皮没了，易烊千玺用了点东西给它弄上了肤色，然后又拿出工具开始给死者修剪指甲。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易烊千玺很……性感。

 

即使戴了口罩只能看见眉眼，但浅褐色的眸子和小狐狸一样，睫毛一眨一眨盖住眼睛，仿佛在藏匿贵重珍宝，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手上做着细致的修剪，眉间的那颗痣也显出点朱红色的意味来，在他那张玉色的脸上娇艳欲滴一样点着，当真惑人得很，

 

王俊凯本来是好奇想看看入殓师是怎么工作的，到最后却成了他捧着个脸坐在凳子上看易烊千玺，看得入神了，连一切结束了都没发觉。

 

“看什么呢？走了”易烊千玺走过来取下手套拍拍王俊凯的肩膀“把衣服脱了，丢垃圾桶里就行”说着自己脱下了消毒服，揉成一团之后就丢在垃圾桶里，完了打了个电话给殡仪馆老板，说好了时间让老板过来把人接走，然后就站在工作间门口等王俊凯。

 

“跟你说了很无聊还一直要来”看见王俊凯魂不守舍的样子易烊千玺没忍住说了句，说完又觉得自己多话了，他不是活跃的个性，这些日子被王俊凯带得也开始渐渐话多了起来，但总归还是有点不习惯。

 

“无聊那你还做这个……”王俊凯关上了工作间的门，回过神了就答了过去。

 

“说是无聊，但总是亲属的心意吧，人死了之后哪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下葬，都是还活着的亲人希望死者能够葬得好看一些，有尊严一点，其实说起来，死人又哪懂什么尊严？这也算是死后最后的温暖了，虽然无聊，但是也还挺……感动？”

 

说完易烊千玺又惊异起来，这样一大段话他是向来不对别人说的，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父母也极力反对，解释无用还造成了感情上的嫌隙，父母都说着不辞职别回家，连亲人都不能理解的东西，给王俊凯说来做什么呢，最近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你觉得好那就可以了，等会儿去喝酒吗？我请你。”

 

“先回家里洗澡吧，还是觉得有些脏。”

 

自己的变化肉眼可见，严肃的表情越来越少，想现在终这样嘴角上扬反而多了起来，易烊千玺听了王俊凯的话，对这样的理解抱有一丝感谢，也心悸一番，果然王俊凯是不一样的，他在心里念。

 

>> 7

周杰伦的《七里香》算是耳熟能详的歌曲，王俊凯弹奏出前奏的时候就有人开始轻轻哼唱歌词了。

 

这是易烊千玺第一次关注酒吧的表演，他来酒吧只是需要热闹的环境而已，人类对于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他亲手接触着实体的死亡，内心不可抑制的还是会有点情绪郁结，他不需要交谈，不需要光怪陆离的灯光，也不需要过多的关注。他要的只是鼎沸的人声，带着酒香的液体还有安然的姿态。

 

他接触亡故，然后在酒吧一隅窥探活着。

 

今天他开始在意外界的人群，失意求醉的啤酒肚男人，年轻靓丽来玩儿的青年，阴暗角落窃窃私语的恋人，还有站在舞台上被灯光照耀演唱着的王俊凯。

 

这个人唱歌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没那么小孩子气，模样挺深情的闭住了眼，嘴唇靠近话筒唱着“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易烊千玺放下了酒杯，在高中时候他也听周杰伦，这首歌也算熟悉，跟着王俊凯一字一句的唱着，脸上又浮现出笑意来。

 

舞台上唱着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直直看着远处的易烊千玺，这次映入视线的终于不再是清瘦的背影，而是已经熟悉的面容，王俊凯的桃花眼里揉进温柔来，歌唱到最后，他的视线终于和易烊千玺对上，隔着人潮他看着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慢慢唱着最后一句。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 8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寒冬的北京下雪，之前一直住在重庆的王俊凯见了特别惊奇，跑上楼拽了易烊千玺说是去打雪仗，两个人像小孩儿一样蹦跳着下了楼，冲进小区花园就开始拿雪互砸。

 

按理来说应该是易烊千玺占优势的，他在北京长大，对这么个风雪天气习以为常了，不像王俊凯，落下片雪在脖子里都能抖一阵。但他穿得太厚重了，王俊凯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睡，被吵醒了就套上外套打算走，王俊凯愣是要说外面冷得很叫他再加衣服，毛衣又套上一件还被逼着围了王俊凯下楼翻了好久才翻到的羊绒围巾，恩，是大红色，导致易烊千玺严重行动不便。

 

“诶你扯围巾干嘛，冷。”

 

“都打雪仗了怕毛线冷！”易烊千玺被砸得多了火气也上来，他近来情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形于声色。

 

两个人捏着雪球打了半天不过瘾，干脆开始把人往雪地里埋，纠缠在一起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的，终于两个都累了瘫在地上不想动了。

 

“我的围巾！你看这么脏了！你洗去。”

 

“洗什么洗，要不是你逼着谁会打雪仗还戴这么长个围巾，还是红色，抵得上混天绫了。”

 

王俊凯哈哈笑着用手环了个圈，挣扎着挂在易烊千玺脖子上，喘着气说“来，哪吒，你的乾坤圈。”

 

易烊千玺没说话，让王俊凯把着他脖子，那手在雪里穿过来穿过去的，冷得要死，他用脖子上的热度给那手捂热了一点，这才慢悠悠吐出句“我上次去酒吧，听见刘姐说你房子出了问题？”

 

脖子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王俊凯兴致不高的回答“是啊……之前交了半年租金，这到期了，房东太太要加房租，比之前多了六千，说是这条街开发起来了，租金要多些。”

 

“你要搬家吗？”

 

“我不想搬……”王俊凯把身子转一下面对着易烊千玺的侧脸“搬了这不就隔你太……”

 

话没说完被易烊千玺打断“来我家住吧。”

 

“啊？”王俊凯没反应过来。

 

“我说来我家住”易烊千玺也转过身去，两个人对视着，王俊凯问他“房租多少？”

 

“不用房租”看着王俊凯愣着的脸易烊千玺笑出来“你帮我做家务，没事煮点小面抄手，我忙起来给我晒晒衣服，就当房租了。”

 

“可是你饭做得比我好家务也比我做得干净那你……”王俊凯没说完，他大概知道了易烊千玺心里真正的“房租”是什么，想通之后眼珠子都瞪大了点，风吹了雪过来让他立马扭曲了脸。

 

“怎么样？搬不搬？”易烊千玺从雪地里站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搬搬搬，怎么不搬。”他躺在地上伸出手去，笑得虎牙在冷风里打哆嗦。

 

易烊千玺一把握住王俊凯的手，把他拉起来，两个人相互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服，又捡起地上的围巾，然后一起走了回去，恩，牵着手的。

 

“真想好了？不后悔？”

 

“说搬就搬，我还怕你后悔呢。”

 

牵着的手又握紧了点，在凛冽寒风中也不觉得冷，手心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渐渐连心都暖和起来。

 

——“不用房租。”

 

——“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 9

我察觉背后有黑影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当我挣扎，它叱喝：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而那银铃似的声音回答：

 

“不是死，是爱。”

 

——《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

 

 

———— THE END ————

 

前后  2016.01.09

 

【如果时间有人为界限的话，那我会把它分成两段，一段是遇见你之前，一段是遇见你之后，而喜欢的意义，在这前后的交界点，那就是遇见你。】

 

>> 1

在那之前，天空都是昏暗的。

 

内心深处并没有多想去上学，和年幼时分初入幼稚园的不愿不同，那个时候只是因为要和父母进行长时间的分离而感到恐惧，在被送入幼稚园门口的时候还会哭闹着抓住母亲的衣服，声嘶力竭的喊“我不要，我要妈妈”。

 

而现在，虽然算不上是大人，但也不是还可以把眼泪鼻涕抹了一脸然后无人嘲讽的年纪。在成长过程中懂得许多，又失去许多，逐渐变得听话、懂事、独立，也变得冷漠。

 

父母工作忙，没有什么时间来接送我上下学，早上出门的时候背好书包，垂下头来穿好鞋子，用力打开门后说一声“我上学去了”，然后跑出去，顺便用脚勾动一下大门，“砰”的一声把它关上。

 

最开始还能唱着不知名的童谣蹦蹦跳跳的往学校走，路上遇见同班同学就勾肩搭背一起，聊聊昨晚八点的动画片还有今早吃的早饭，随着时间推移，知道的事情越多之后，可谈论的又多了班上的女生还有老师的缺点。

 

一个人走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学校，遇上同学的话，时间就会伸长到半个小时甚至更多，这是原先的情况。

 

现在，一个人走，也要半小时。

 

对去上学产生了极大的倦怠，因为路面修整所以公路最近都不能走，需要绕小道，明明是捷径，可以更快一些，但总踩着迟到的时间，在打铃的前几分种进入班级，在小路上踹着石头，慢吞吞的走路，有时候也会想着，啊，逃课吧，上学真的很没意思啊。

 

但因为对规矩的遵守，对父母的歉意，一直没有实施这个想法，即使非常讨厌，也要去学校听老师上课。

 

即使校园生活已经被搅合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也要坐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开始听讲。

 

 

>> 2

是从六年级下册开始的。

 

因为入学比较早，年龄甚至比班上一些女生都还要小一点，低年级的时候无所谓，大家都是小豆丁的模样，呆呆傻傻的玩着跳马和打沙包。

 

但是到了六年级，班上的女生开始长高，男生也是，一下子差了好大一截的身高差。

 

为了毕业考而开始练习跳绳的体育课，男生笨拙一点，脾气又暴躁，跳了几下就被绕到脚上，骂骂咧咧的被老师说两句，女生灵巧一点，跳得好的已经可以一次跳百八十个不成问题，自己的话，虽然比不上跳得好的女孩子，但是也可以一次跳四十个左右不会卡死，体育老师看了会儿就对着那些不认真还捣乱的男同学说“你们学学千智赫！”

 

得到的是几声“切，女孩子玩的东西，跳不好正常”“是是是，哪个男孩子跳绳啊！”“说起这个放学后去打游戏吗？”“去去去！”

 

只是个征兆。

 

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大声说话，但刚刚体会到男女差别的那些男同学们不是，他们在下课时候尽情的吼叫打闹，追逐着玩儿。以前还可以一起说说动画，但现在的话题变成了红色警戒或者街边游戏机，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东西。

 

会有男生捉弄女生，抓死老鼠或者毛毛虫放在她桌子里面，然后听到拔高的尖叫就会开心的笑出来。准确来说，因为家教的关系，会在这个时候给哭泣的女孩子递两张卫生纸，得到一句“谢谢”。

 

然后在对面看着的，成群结队的男孩子，就会突然不笑了，板着脸瞪着我们。

 

老师知道了也会在班会上教训说“都这么大了！还欺负女生，有这个精力不如认真读点书！这次半期又是倒数，我说都是男孩子，你们怎么不能像千智赫一样让人省省心？”

 

也感受不到被表扬的喜悦，对我来说，都是应该做的事情。

 

但别人不这样认为。

 

“你看他那个不在乎的脸！我呸，什么东西，一个娘娘腔罢了。”

 

语言的攻击带不来肉体的伤痛，瘦小的身材温柔的语气被指着说“娘娘腔”，因为名字的谐音是“千纸鹤”，所以只要有女孩子折千纸鹤就会被说“诶你居然喜欢娘娘腔啊”。

 

还是有善良的人在，之前帮助过的女孩子也会主动的把说闲话的男孩子赶走，也有同学解释说“别人只是比你们小，还没长开而已，说什么小矮子！”，但也有小孩子无法掌控的，因为大人的攀比心而出名的“别人家小孩”，在成绩奖状堆砌下的“你学学人家千智赫！你怎么这么让我丢脸”，因为这些而引发的暴力。

 

家长会后的第一天下午，被堵在厕所，第一次挨揍，拳头还不是那么强硬，三个男生，一个摁住头一个抓住脚，剩下一个对准肚子就揍。

 

反抗吗？肯定有过的，像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泥鳅，翻滚来翻滚去，却还是没能逃脱开来，年龄差距带来的气力悬殊，实在是太无能为力的事情。

 

“叫多跟你学学？笑死人了，不就是成绩好了点吗！有什么了不起！”

 

 

>> 4

然后孤独就这么开始了。

 

回家吃饭的时候，手肘上显眼的淤青引起了父母的注意，在母亲的再三逼问下说出了被打的事，然后她温柔的摸我的头，轻声告诉我“放心，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是很惊异的，因为晚上母亲再三保证“我不会告诉老师”然后才说那些男同学的名字，而现实是我和他们一起站在办公室，我的母亲和他们的家长在进行交涉，说实话，不是很愉快的氛围。

 

揍我肚子的男生的父亲，拼命说着对不起，然后实在是不知道该干嘛，在办公室，很多老师，还有这些家长的注视下，一把抱起他的儿子开始打。

 

我听着熟悉的哭声，和昨天我在厕所发出的一样，都是倔强的不肯发出声的呜咽，鼻子一吸一吸的，十分悲怆。

 

班主任拉着母亲，小声的解释“这三个孩子，哎，也不是很故意，有个单亲家庭你知道吧？他妈妈跑了，父亲酗酒有时打他，你家儿子太优秀了，年龄也小，他们怨恨也是有理由的，你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啊？这家长都道歉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

 

就我所知，班级上还有身世更为悲惨的同学，也会很礼貌的对待我。

 

老师说着这样的话，身世背景，成长经历，说着这个孩子缺少爱，说着年纪还小，讲着这种让人烦腻的废话，但我知道，即使是同样的环境，或者更残酷的命运，有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去打人。

 

把怒气发到另一个人身上，按照老师的说法，和我被打时候听到的话。

 

难道奋斗着，自己优秀的活着，也是错的吗？

 

会引起大人“啊要是我家孩子有你家一半就好了”，老师也会“和千智赫学学”，就连同学也说“谢谢你”。

 

会衬托出别人的低劣、不幸、悲惨的生活，这样的话，优秀难道错了吗？

 

 

>> 5

比起被暴力对待，更害怕的是孤立。

 

“你不要和他玩啊，他打小报告！他告老师的！”

 

我没有想过，可以有这样的人。在我面前道歉，转头就换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来“欺负”我。

 

“我就是和他打着玩儿，他居然告老师！”“是啊我们就是打着玩嘛，男生很正常的不是吗？”“所以才说他是娘娘腔啊！哈哈哈哈哈”

 

比起夸赞，学生的世界里更为在意的，是背叛。

 

“诶你上次在网吧被逮到也是他告的老师吧？还有你上次考试打小抄，是他吧？害怕你考过他，本来你就是第三名，他看不惯你吧？”

 

“真是没想到，这么小，心眼这么多。”

 

没有委屈吗？肯定有的。

 

面对诋毁，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甚至略显疯狂的“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但是没有人信任。

 

之前找不到人的一些事情，被安在了我的身上，也是从那个时候知道，人是可以驯化的。

 

是没有打骂，但要是和谁走的亲近一点，就会有人告诉他“啊你怎么和他玩儿啊，我给你讲哦，他……”

 

最开始只是在体育课上一跳起绳来就会有人大喊“娘娘腔”，被老师训斥后就会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然后说“你看他一定又告诉老师了！”

 

成绩被表扬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觉得好厉害，有的只是“他们家好像很有钱诶，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绩好啊，老师这么关照他不是送礼了吧？”

 

之前也相信你的同学，在流言蜚语中，渐渐被同化起来，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有一个人可以拿来孤立，拿来谈论，就算一开始会觉得啊这样不好吧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啊，但是试过一次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编织着“诶他也偷东西！家里这么有钱还拿别人手表。”的谎言。

 

人们不在意真相。

 

只在意自己想要的真相。

 

哭没有用，反抗没有用，课外活动没有组员，还要被人说“他好孤僻的都不和别人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活着的话。

 

真的是很讨厌学校吧。

 

 

>> 6

路面还是在休整，小道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泥泞的路有只脏兮兮的猫，不能告诉父母的事情，都会跟它讲。因为这样的欺凌要是被父母知道了闹起来确实很难看，何况又没有身体上的伤，只是没人和你玩，只是被说是娘娘腔，就连学生也不以为然“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原来他这么玩不起啊。”

 

书包里的牛奶不再喝下去，都喂猫咪，也会拿出水果，在家里切好，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它，从最开始的防备，再到现在可以和它拉手跳舞，也就是一周左右的时间。

 

动物的直觉是很强烈的，谁对它好它就会知道。同样的，坏也是。

 

这样养着一只猫一个多月，学校里的不公平，无视就可以了，都是灰暗的事，越来越沉默寡言，但还好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走到巷弄听见猫咪惨叫的声音，心里蓦然一惊，快速的，拼了命的跑过去，就看见几个初中生拿了一个破旧的扫把，在打猫。一边打还一边笑，猫咪越是惨叫他们越开心。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到现在也记不太清，到底是怎么样的。疯了一样的冲出去，把拿棍子的那个人撞得倒在地上，然后举起拳头就打。

 

“你为什么打猫！你为什么打猫！”我不知道我打了多久，我的手很痛，等我反应过来，那几个初中生已经站了起来，打猫的棍子打在我身上，为首的人打着说“老子他妈的哪知道为什么，想打就打咯。”

 

“别说猫，我连你也打！”

 

是灰暗的小巷，黄昏的光普照不及，只能亮着两盏明明灭灭的灯，长有青苔的石板路，咒骂着的少年。

 

被揍得浑身酸痛，膝盖支撑不住于是趴在了地上，污秽恶毒的言语萦绕耳畔，肮脏的球鞋踩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疲倦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默默承受这越演越烈的暴力，已经放弃了反抗的心思，连眼睛也渐渐闭合，想着“猫没事了，会过去的。”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厉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是很好听的声音。

 

 

>> 7

把猫送到宠物医院之后，karry说我也需要治疗，说要带我去医院。

 

“我想陪着它”我指了指正在包扎的猫。

 

“老板我用点酒精碘酒纱布绷带啊！”他甩了肩上背着的书包，招呼我到椅子上坐着，挽了挽袖子看着在原地不动的我说“别傻愣着啊，过来我给你弄弄。”

 

“你怎么这么瘦啊，手上都是骨头”他低下头拿沾了酒精的棉花给我擦拭手上的伤口，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抽出手掌，他就抓住我的手说“别动，上药呢！”

 

他手法很熟练，包完了手就弄腿，还叫我把上衣脱了给他看看有没有伤口，肚子上一圈被扫把棍子打出的青紫，他啧了一声，又给我套上衣服，继续拿起棉签开始我给收拾脸上沾染泥土的伤痕。

 

我这个时候才发现，karry很好看。

 

他睫毛很长，微微下垂给我弄下巴，我看见他眼部有一圈睫毛的阴影。鼻子也很挺，脸上有点肿，嘴唇很薄，他给我擦两下药就舔一下嘴巴，弄得嘴唇颜色红得刺眼。

 

这么精致的一个男生，打架却那样厉害。一个人单挑那几个初中生，把他们打得赶紧的跑了，我看过去都能知道有个人的腿怕是折了，他却只是脸有点肿。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看伤势拉着我就走，我站在那儿禁戒的看他，他无奈的说“我叫karry，这会儿带你去医院。”

 

“能先送它去吗？”我指指地上还在哀嚎的猫。

 

“可以”，他笑着说。

 

 

>> 8

最怕的厌恶，是没有理由的厌恶。

 

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没有可以改正的地方，无论做什么都是令人生厌的，恶毒的咒骂就像自缚的茧，一丝一丝缠绕着，找不到退路，只能卑微的，无望的，等待着破茧的时刻。

 

但非常抱歉的是，我们都知道破茧成蝶的美丽，却不知破茧成蝶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很幸运，

 

在被毫无缘由的怨恨攻击之后，碰见了毫无缘由的善良。

 

Karry给我弄好脸，又从被他甩下的书包里拿出红花油，倒了一手就给我涂到背上肚子上，给我大力的揉起来，“你书包里怎么有这个？”我问他。

 

“我是我们学校跆拳道社的啊，天天练，总会伤到吧，准备点东西也很正常。”

 

“跆拳道社？”

 

“对啊，说起来你哪个学校的？”他手有些酸了，甩了两下就又给我揉背。

 

“我，那边街道过去的实验小学六年级的。”我其实不太想提起我的学校。

 

Karry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低落，他说“哦我就是再走几条街的那个男校的，你要毕业了是吧，来考我们学校啊。”

 

“诶？”

 

“你考来加入跆拳道社，我教你打人。”然后他想起什么又说一句“千万别加入什么篮球队，和马思远混没前途的。”

 

“哦。”我点点头，也不去问马思远是谁，可能是他同学吧，我想。

 

护士把猫送到我手上的时候，它已经不叫了，我把它抱起来，它还来蹭我的手，我拿手指摸它的脸，看着它舒服的样子就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很好看诶！”karry看着我的笑脸有些惊讶，我立马收住了笑容“年纪轻轻的装什么深沉，来笑笑……”然后他用手指头抵住我嘴巴两边，用力让我嘴唇上扬，有一个笑容的弧度“是嘛这样多好看。”

 

“好了我先走了，我得回家了。”karry付了猫咪看病的钱，我默默记住了数额，等着下次还给他。

 

是，我期待着和他的下次见面。

 

这世界山是有无法排解的恶意，但也有热情相助的好意。

 

在遇见karry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活在世界的阴沟，没有阳光照耀，也不会有人再用善意来招待我，我甚至觉得生活无趣，不想学习厌恶周围的同学，因为老师的表扬而遭到非议，因为父母告知老师而被孤立，连老师和家长在我的眼中也变得可憎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抱着我的猫，打算带它回家，它咬着我的手指，我摸摸它说“你和我回家，然后我叫你K好不好？”

 

“喵~”

 

 

>> 9

父母对K也很好，它俨然已经成为我们家的家宠，一个月下来胖的我都快不认识它了。

 

我又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小升初其实是不用考的，都是根据家庭居住位置给你分配就近的学校，但男校可以考。

 

我查了资料，在学校的毕业考之后的三天，带上户口本和申请书参加男校的考试，成绩优异的话，就可以被录取。

 

同学的冷眼我也无所谓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我用一种局外人的视角去关注他们每天对我的特殊待遇，觉得很幼稚。

 

碰上karry之后，我好像长大了一些，不是指身体，而是心智。

 

我崇拜着这样的一个哥哥，能够打到困难的男生。

 

“来考我们学校啊。”

 

会的，我会考上的。

 

前后桌的同学跳过我开始做课堂讨论，我看向窗外的天，隐隐透出一丝阳光。

 

我会考来你的学校的，因为我想见你。

 

 

>> 10

小学放假比初中早，考完男校的考试后我每天跑过老长的几条街，带着K守在男校外的书店，看着放学时候成群结队吵闹着的学生，用眼睛在里面搜寻着karry的脸，但是很可惜，一连好多天，等到男校都放假了，我也没见过karry。

 

我抱着K，想着它要是再胖下去，让karry看见了一定不相信这只肥猫是他之前救回来的那只瘦骨嶙峋的猫。

 

然后是漫长的假期。

 

挖着西瓜逗逗猫，每天晚上去少年宫练练跆拳道，无聊的时候看看电视，也会回想起那些欺负我的同学的脸，但都不怎么真切，这很奇怪，六年的同学我居然还记不清他们的脸，回忆到最后，脑海里浮现的是有着两颗虎牙和桃花眼的Karry笑开的样子。

 

明明就见过那么一次，还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恩，可能是因为他救了我吧。而且……退一万步说，karry是我这些年见过的人里，顶好看的了，比好多明星都好看。

 

能印象深刻的原因，大概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他很好看吧，我想。

 

>> 11

新的同学很阳光的样子，积极的告诉我“自习室有很多学长去，你要找人可以去哪里问问。”

 

我收拾好书包又问了他自习室的确切地址，然后一下子就冲了出去，边挥手还边说“谢谢啦！”

 

来到自习室我还很拘谨，有学长稍带凶恶的问我干嘛坐这儿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心里想说连这个学校也有校园欺凌吗karry不是说他们学校很好吗？

 

然后我就看到另一个学长把发火的学长压制住，然后笑着问我是谁。

 

恩，还是很好的学校，我看着有着大大杏眼的长得很白的学长有些害羞的说“我是七年级的千智赫。”

 

“我是八年级的马思远！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啊！”

 

马思远？karry提过的名字，所以他应该知道karry的踪迹吧。

 

“马思远，我们学校有一个叫karry的男生吗？”我还是问了出来，可是得到的答案却不是很理想，原本热情的马思远提到karry都闷声闷气的，有些气愤的说着“他走了。”

 

我有些失落。

 

虽然换了新的环境，但总觉得我和karry之间的约定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牢牢的，尽心尽力考上了这所学校，虽然同学啊老师啊都很满意，但是。

 

没有了和我定下“你考来我教你打人”这个约定的karry，我突然觉得，很失望。

 

还没等我伤心够，在刘志宏逼问“我男神有没有夸过我啊有没有啊”的时候，我听见记忆中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抬头望去，坏笑着的karry一边走进自习室一边说“夸了”。

 

马思远和刘志宏都很惊讶的看着走进自习室的karry，只有我在心里腹诽说“骗子”。

 

他才没有在我面前夸过刘志宏，准确说，他那天和我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我也不想去揭穿他，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之前太狼狈，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这次要好好做个自我介绍。

 

我笑起来，我记得karry说我笑起来很好看，手上的笔因为紧张而被我转着，我甚至特意加大了声音，生怕他听不见，我说：

 

——“你好啊karry，我是千智赫，七年级的。”

 

又见面了，我很好，你呢？

 

 

>> 12

我觉得时间是可以被分割开来的。

 

而我的时间，在之前被我分成了两个阶段，一前一后，以遇见karry作为分界线。

 

而现在，我再分割一次。

 

那些流逝的岁月，有了独特的名字，叫做“未与你重逢”。

 

而往后的我还没有到达的时间，叫做“我和你的故事”。

 

那么，从那句简短的自我简介之后，时间的沙漏开始漏下沙子来，提醒我可以开始了。

 

我和你的故事，就此开始。

 

 

—————END————— 

我自己觉得这算个温暖的故事。写它的原因是，我看见的k赫文全都是在讲述他们相遇之后的事情，而我想说说在遇见karry之前的千智赫，前后对比才能体会出喜欢的理由。之前我就说过，根据男自的设定，千智赫是一个被欺负然后被Karry救了然后考了男校的学生，我根据我的推理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我的物理老师在初三最混乱的时候问我们，要享受的前提是什么，我们的回答五花八门，说着有钱有权没有顾忌，然后老师说“是活着”。 

 

无论人生已经腐烂到了何种地步，不好意思，请你坚持，再坚持，请活下去。

 

就算是为了很久后被温暖照耀到的那个瞬间，请你加油。

 

 

剩夏  2015.04.16

 

—A—

成长到现在的年头，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

 

不是因为红枫绽放风姿，将山头染出浓烈血色；不是因为树木褪色，叶子枯黄在空中失落；不是因为秋风肆意飒爽，发丝飞扬还带余香。一切秋天的景色，繁华的美妙的苍凉的孤寂的，全都不是喜欢的原因。

 

重要的缘由是，秋天啊，是相遇的季节。

 

新入学的时候，互不相识的人因为分班而成为同学，初见面的时候还会小心翼翼的询问：“诶，当明星感觉怎么样？”

 

陌生的面孔，从名字开始认识，有的害羞一点，站在讲台上磕磕巴巴才说完自我介绍，变声期的男生沙哑着嗓子低垂下眼睛，有些古板的报出年龄姓名还有之前就读的初中，末尾还会应和老师提出的“梦想”，大声一点说着“我的梦想是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在桌椅上，以自己的处事原则做着一些基本的评估，类似于“看上去很开朗”“啊这个学校很有名大概成绩不错？”以及“声音好听”，还有最简单的视觉感受——“这个长得最好看”。

 

轮到自己的时候，面对数十双有些惊讶的眼睛，还是会觉得紧张，哪怕已经面对过数以万计的观众和粉丝，但不一样的，这些人将会朝夕相处，一起听讲一起打球，上课趁着老师没看见的时候聊会儿天，这样的同学关系，想想也是，很期待。

 

“大家好，我叫易烊千玺，在两个多月后十五岁，来自怀化，之前在北京上学。”

 

“我的梦想是，登上很大很大的舞台。”

 

—B—

每天都会有擦肩而过的路人，有数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

 

我觉得遇见即是缘分，就算科技已经发达到了登上月球飞到宇宙探求另一个地球，鬼神都是没有根据的传言而已，但其实心里也会相信什么所谓的命中注定。

 

并不是所谓的天生一对，而是天生一队。

 

之前的组合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走下去，于是在2920万人中，有两个人走过来，腼腆的对我说了声“嗨”。

 

然后就有了一个喜欢打游戏性格很好的队友，以及一个有些别扭和小孩子气但关键时刻也能依靠一下的队长。

 

第一次登上领奖台的时候，往下一看，是耀眼的灯牌，耳边回响的是粉丝们有些歇斯底里喊着的口号，穿着蓝色的西装，如此正式的站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舞台中央，拿着奖杯的手出了好多汗，黏腻的贴在昏沉的大脑中。

 

也许有不知所措？其实记不清楚了，对于那次的领奖，按道理来说应该深刻的刻在骨子里，但其实并没有记下些什么，印象最深的就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队长弯腰的时候歪了身子往我这边靠，他也是紧张的。

 

能记住的，还有一个画面。

 

面对人群，灯光打下的一瞬间，默契合拍的，骄傲大声的，说出那一句话。

 

“大家好！我们是TFBOYS！”

 

—C—

有非议？那是一定的。

 

其实至今也不是很明白的一件事，不是为什么会有路人无缘无故的说着掏粪男孩，言语中满是恶意，而是粉丝们总会有千奇百怪的理由说着“队长是生怕千玺抢风头吗？”“你看1128那张脸哦他还打源源……”“也是不知道为什么队长要在媒体面前总是吐槽源源。”

 

不要相信。

 

其实是很好笑的，毕竟天天相处的兄弟，一起熬夜一起训练一起追剧，和他们比起来，那些素不相识却以爱的名义造成伤害的某些粉丝，哪一个是应该去相信的？答案不言而喻。

 

带着一些成为明星的遗憾，在流言蜚语中飞速成长，不能自由的买东西看电影，就连睡不够然后肿了眼睛都能被说成疑似整容。

 

面对主持人的提问，憧憬的说：“想去游乐园自由得玩。”

 

幻想了一下带着弟弟和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感觉都很温暖，沉浸在虚构的幸福里，耳边却听见有人不太确定的说着话。

 

“大概会买一座游乐园。”

 

转头看见的是尖尖的小虎牙，还有笑得成了缝的桃花眼。

 

这才是能够信任的东西。

 

—D—

最初的印象吗？

 

大叫“中分哥”然后跑过来的男孩子，自来熟的勾肩搭背介绍着，带着重庆的热情，很可爱。

 

以及抱着吉他，听见有人来了，沉默的抬起眼睛说了声“你好”的，穿着白T恤的，头发略湿的男孩子。

 

第一印象反倒不是冷漠或者严肃，而是心底默念的一句，他的眼睛挺好看的。

 

没记错的话，是暑假的时候，应该算是夏天吧。

 

之前在微博上看名叫倪一宁的博主说过，学生党的夏天才叫夏天。

 

【学生党的夏天才叫夏天，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的暑假，蝉声里追偶像剧，空调房里吃西瓜，跟喜欢的男孩子约去图书馆自修，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从泳池里爬起。一身漂白粉的味道地回家去，猜今晚大概是吃盐水毛豆。时光拖得和树荫一样深远，而大人的七八月，只能叫“天很热的那些日子”。】

 

西瓜是吃的，和弟弟一起，拿着勺子挖，用力的时候还会溅出汁来，坐在空调旁边，拿纸给弟弟擦嘴，红红的湿了一片卫生纸。

 

约去图书馆自修……前提也是要有喜欢的人吧？

 

说起喜欢的人……去年夏天在泳池里三个人疯了一样的打闹，头发湿哒哒在脑袋上挂着，眼睛都糊得看不清楚还要努力的挥舞手臂溅起水浪来泼在别人脸上，后来上岸的时候有人递来毛巾，干燥柔软，拽起来胡乱抹了两把，然后说着谢谢递回毛巾就又跳进池子里接着疯闹。

 

“才弄干净你又下去啊！诶我说你们别玩了吃饭了！”

 

没看错的话，虽然语气很嫌弃，但王俊凯确实是笑了的。

 

在岸边拿着擦过的毛巾，笑得有些傻兮兮的王俊凯，一闪而过的画面，让脑子里没有关于晚饭的猜测，盐水毛豆更是根本不可能想起来，满心的温柔要溢出来，是会让人想和时光和树荫比一比深远的柔软。

 

是喜欢的。

 

—E—

说过的梦想也是真的。

 

初入高中的学生，就算说着素质教育，但其实还是应试教育。

 

每个人心心念念的，只是在三年后取得一个好一点的分数，然后考上心仪的大学，耳熟能详的是两个被人提及数次的名字，清华，以及北大。

 

几乎每个父母都会给孩子说过，你要考上清华北大，我就给你什么样的好处，这样诱惑着学生，但人那么多，每一年的考生数百万，能进入这两个学府的人，又有多少呢？

 

所以其实父母也知道是玩笑话，也不会说你一定要考上这种话，但我不一样。

 

从小过着的就是“别人家孩子”的生活，学习书画、练习舞蹈，奖状奖杯都是能摸得到的汗水，至于那些看不见的因为艰辛而想过放弃然后酸涩的感觉，都是失败者不能言明的东西。

 

但认真的，不是因为别人说“这两所大学最好”“考上光耀门楣”才想要考上北大的这样的愿望，是有的。

 

非常认真地，可以对着未来的同学大大方方讲出来，就算被嗤笑也没关系的梦想，一直以来，都是那一个。

 

想要很大的舞台，想要认真的表演，想要成功得到肯定。

 

至于不明说出来的，那些深不可见的愿望。

 

“希望能和王俊凯、王源一起站在那样的舞台上，希望父母和弟弟都健健康康，一生安康。”

 

不是全部的，比这些更深层次的愿望，心里其实还有一个。

 

——“希望王俊凯，一直在身边。”

 

无论是训练时候递过来的水，还是游泳池旁边的毛巾，亦或领奖台上为了缓解紧张偶尔相握的手，希望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F— 

我想过这样的场景。

 

在B120327 和A120468在同一个舞台分别上场的那天，因为某些原因，可能是后台混乱的话筒线绕到脚、可能是因为好奇而抬起的头、可能是对参赛选手的好奇，总而言之，我和他在那个时候认识。

 

那么会怎么样呢？

 

偶尔看书，书中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在脑海里已经与他度过了一生。

 

但为什么一定要是未来呢？一生也不一定就是指未来的数十年吧。

 

如果是从前，如果是过去呢？

 

我愿意在幻想里，尽情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数种可能的原因，就这样的一生，也是一生啊。

 

五月二十日，用中文说出来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日期，但换成数字，520就成了我爱你。

 

小时候弄不懂农历，搞不定什么立春啊立夏，因为一年有十二个月份，所以自然而然的分为了三个月一个季节，一二三春季，四五六夏季，七八九秋季，十十一十二冬季，照着小时候的理解，五月中旬再过去一点的日子，五月二十日，算是盛夏。

 

错误的盛夏。 

 

—G—

被问起“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的？”我和王俊凯的回答一样停留在13年的暑假。

 

“第一次见小凯是看他在那个沙发上面练……练吉他，然后就低着头这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了声你好。”

 

“第一次见到千玺就是，在那个练歌的时候，就刚刚暑假的第一天。”

 

但其实我们早就遇见。

 

就和被问及“最喜欢什么季节”一样，会不假思索的说出来是秋季，理由也能说出来。

 

但其实……最喜欢的季节……

 

加入组合的暑假的第一天，训练时候炎热的气温；台湾玩乐的夏天，吃着荔枝冰还调笑比千苏还酥；漫长的假期一起工作一起努力，登上好多舞台滴落无数汗水。

 

都是夏天啊。

 

还有埋在记忆深处，也许是真的见到过的带着帽子的小孩子，亦或者梳着大背头穿着牛仔小马甲的小孩子，他们也许真的曾经打过照面，然后礼貌的微笑点头再分别。

 

处在五月，年幼时期印象中的盛夏。

 

是剩下来的答案，被藏起来的秘密。

 

“我喜欢夏天。”

 

—H—

剩下的盛夏，他遇见了他。

 

 

————THE END————

 

镜花水月  2015.01.31

 

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镜花缘》 

 

-1-

要是问我喜欢为什么Karry，我并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初见时他的拔刀相助，占了原由的很大一部分。

 

是灰暗的小巷，黄昏的光普照不及，只能亮着两盏明明灭灭的灯，长有青苔的石板路，咒骂着的少年。

 

被揍得浑身酸痛，膝盖支撑不住于是趴在了地上，污秽恶毒的言语萦绕耳畔，肮脏的球鞋踩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疲倦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默默承受这越演越烈的校园暴力，已经放弃了反抗的心思，连眼睛也渐渐闭合，想着“只要捱过去就好了”。

 

而Karry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施展拳脚赶跑了那群无所事事的学生，把手伸到我的眼前，轻声问我“还能起来吗？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他真是好看极了，动人心魄的好看，手也如莹玉一般，我怎么能伸出手去脏了他的指尖呢。

 

我强忍痛楚自己撑起手臂慢慢爬起来，结结巴巴的回答他“没…没事儿的，我…我一…个人也能去医院。”

 

他笑了笑，把手缩回去搭在书包带子上，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却在这时急切的抓住他的外套，他被我带的有些踉跄，转过头来看我，却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你…你学校是？”

 

“就东区那个男校啊”他看了看我满是泥泞的校服上绣着的校牌又说道“六年级啊，考来我们学校吧，我们学校很不错的，班长都很温柔哦”说完他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我有些拘谨的点点头，松开拉着他外套的手，看着他渐渐走远，然后才想起来我忘记了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本来已经是疲惫不堪的状态，因为低气压的心情于是干脆直接蹲坐在了地上，不经意的撇过地面却发现一张掉落的校牌。明明手臂已经无力，却还是把它拾了起来。

 

我轻声念着校牌上的名字，短短的几个音节，却让我突然就有了奋斗的气力。

 

“Karry。”

 

-2-

当马思远偏过头去，有些冷淡的告诉我Karry已经不在这个学校的时候，我是很沮丧的。

 

平生第一次愿意为了一个人勇努力一次，却是做了无用功。

 

可当Karry踏进这间自习室，从我身边目不斜视的走过，落座在我身边时，我内心的沮丧达到了沸点。

 

他不曾发现我。

 

连一秒眼角余光都未赐予我。

 

我低着头静静写着课后作业，耳边是他讨好求原谅的声音，初见之后我在脑海中千万遍描绘他的模样，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清晰。他的靠近该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他的眼神该是热切又炽烈的，他的嘴角该是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对着另一个人肆意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我在这一片融合的场景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我还是不甘心，于是试探着对他说“你就是那个Karry啊。”

 

我如履薄冰的提问，换来的却是敷衍的回答。

 

倒不是说Karry应该对我多热情，也不是说他应该记得我，毕竟对我来说，他是唯一一个，但对他来说，我却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

 

我的伤心，大抵是源自Karry对马思远的热络，而我的苦楚，却是来自我自己。

 

他们俩个都是光芒万丈的人，连闹脾气都显得那么和谐，周围的兄弟也欢呼雀跃着他们的久别重逢，而我似误入了另一维度的空间却不能返家只能适应环境的角色，纵然倍觉尴尬，纵然毫不自在，也只能默默承受，不能发言，因为错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误入歧途的我。

 

所以面对Karry客套的晚饭邀约，我轻轻收拾好了书本纸笔，然后点头答应。

 

就算不是我所熟悉的空间，但这个空间有Karry，有了他，便有了一切。

 

-3-

我想我的确是喜欢着Karry的。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发觉——这些都不甚明了的喜欢着。

 

就像小孩子夏天喜欢冰淇淋，看见美丽的花朵就会想去摘下，看电影首选爆米花……都是些平凡却又无需理由的喜欢。

 

但是我喜欢Karry这件事，占据的地位在这些无需置疑的事之上，连着血液一般，无时不刻在我全身蔓延着，觉察不到，却十分重要。

 

所以我才会在漆黑的楼道中穿行，亦步亦趋的走在两个不熟识的人身后，强忍着心里的惧怕，缓慢的踏着步子。

 

说到底其实并不是因为学校闹鬼的传说而感到害怕，而是因为Karry对马思远不时的叮咛，一字一句，声声入耳。

 

“马思远你跟上啊。”

 

“你手别抖啊，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看着阶梯，别摔着啊马班长。”

 

到后来，因为马思远的几句话Karry握起了拳头转头对着马思远想威胁他，却在对上那双盛满星星的眼睛瞬间，失了全身力气一般，慢慢放下拳头，浅笑着把头又转了回去。

 

要说嫉妒的话，我是做不到的，但我会羡慕。

 

我惧怕着内心叫嚣的艳羡，它压得我快喘不过起来，我极力调整好呼吸，试图保持平静。

 

但马思远却在这个时候害怕的跑下了楼道，留下Karry和我在楼梯上对望，他眼里的失望明显又刻意，我想他可能需要一点空间，于是我也掉头跑走了。

 

空荡的楼道因为我快速的奔跑而发出咚咚响声，跑了一阵后我停下来，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却不敢发出声音。

 

——对不起啊，千智赫。

 

——我太胆小了，不敢和你喜欢的人单独呆在一起。

 

——真是，太对不起了。

 

-4-

也许和Karry的相遇是场错误。

 

但喜欢却不是。

 

马思远因为天宇文的事情非常生Karry的气，很久没有理过他，Karry每天闷闷不乐的呆在自习室想要和马思远道歉，却始终没有等到马思远的到来。

 

我看着Karry憔悴的样子，非常想抱抱他然后对他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马思远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他肯定不会生太久的气。

 

但我还是坐在Karry旁边的位置上，静静的写着作业，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朝他看一眼。

 

我只是个被他偶然救过一次的学弟而已，一开始对于他来讲，我的定位就是如此，不该有任何的越界，属于他和马思远的事，我不能太关心，毕竟不是有我的故事，我只能当个旁观者，安静的看着，不能多说什么。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了马思远，请求他来一次自习室，把辅导我功课当成理由，马思远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拒绝一个低年级学弟对他殷勤的请教。

 

于是当我踏进自习室，马思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居然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轻轻推他想要叫醒他，Karry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于是我装作不知情的问他马思远怎么了，把一切主导权交在他的手上，而我的戏份已经落下了帷幕，可以退场，旁观这没有我的故事。

 

而当他俩终于和好，我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又能见到你的虎牙了啊。

 

——虽然不是因为我，但是我，也很高兴啊。

 

-5-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Karry喜欢马思远，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和马思远表白。

 

他就在我的对面，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啤酒瓶子，而他浑身酒气。

 

我被他一个电话叫出来，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来不过是被拒绝了心塞，想找个人陪着喝酒罢了。

 

对，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因为我知道，等Karry的这场酒醒了，哪怕马思远拒绝了他，他也是会喜欢马思远的。

 

就像我一样，在得知他和马思远告白了之后，我确实全身在一瞬间发凉，想要哭出来的泪水刹那挤满心肺，淹得我呼吸困难几欲死去，但我还是笑着对Karry摇摇头说我不喝酒，然后冷眼旁观他一瓶接一瓶的喝下去。

 

我不想去劝他，也劝不了。

 

其实喜欢是很莫名的东西，但我知道，他是有限度的，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受伤害带来的疼痛，和因为喜欢一个人带来的欢喜，统统都会放在心里的天平上，等到疼痛重过喜欢，人自然就会选择放手。

 

而我对Karry的喜欢，带来的伤害远大于治愈，但我还是喜欢他。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的天平，对他偏心吧。

 

那么多的苦痛加在一起，压不过那么一点点的欢愉。只要他对我笑起来，我就能一直，一直这样，偏心下去。

 

而我相信，马思远，是可以让Karry偏心的人。

 

Karry已经完全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他手机我解不开锁也不能联系他家长，我只好把他带回了家。

 

给Karry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把被子给他盖好，马上要离去的时候，他却拽住我的手，不让我走，大声的对我发问。

 

——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时间倒退一秒。

 

缤纷的落叶还未触及地面。

 

——为什么他不接受我？

 

时间倒退一天。

 

天边的游云漂浮相拥缠绵。

 

——为什么他要和我说对不起？

 

时间倒退一月。

 

二月的阳光温暖静静沉淀。

 

——我那么喜欢他啊。

 

时间倒退一年。

 

那时我不知道会与你遇见。

 

——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而现在，时光难溯，定格每个瞬间。

 

这一瞬间，让我亲吻你的脸。

 

Karry越说越小声，最后安静的闭上眼睡着了。

 

而我终于没忍住，对着他的眼睛，虔诚的，亲吻了下去。

 

-6-

那天后Karry就很少来自习室了，我只能在他上体育课时透过窗偷偷看他，却不敢在偶遇他是主动打招呼，每次都是他冲我笑笑然后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和他太密切的接触，我已经从他哪里偷得了一个吻，本该心满意足。

 

但喜欢哪里会有觉得满足的呢，我脑子里想着离他远点，每天中午却绕道从他教室门口往食堂走，希望可以多看他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照顾了他一晚的原因，Karry自那天之后对我很热情，经常叫着我陪他出去。

 

我不知道是哪里引起了他的好感，他对着我笑得越来越开心，却很少再提及马思远。

 

有的时候我主动提起马思远的近况，Karry就会一下子沉默不语，眼睛也慢慢垂下去，兴致不高的样子。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却没有去深究。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对Karry，偏心不起来了。

 

-7-

时间易逝。

 

转眼间Karry就毕业了，他回美国去读了高中，这次他也没告诉马思远，但马思远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在旁人提及Karry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黯然神伤。

 

我想我终究还是伤害了马思远的，因为我看得出，他也是喜欢Karry的，却因为我的私心，一直任由他独自纠结徘徊，用兄弟的名义遮盖住了他对Karry所有的超过兄弟情的举动。

 

而他最终作茧自缚，遗失了自己的同时，遗失了Karry。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Karry回美国的消息的人，因为Karry叫我去送送他。

 

而我在那一天，呆在家里做了一天的习题。

 

我是心知肚明，到后来，Karry或许，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与此同等的是，不喜欢，也不需要理由。

 

我或许在Karry失航的时候，做了他一次引航灯，使得他以为我这盏灯会一直为他点亮，为他指路。

 

但我不是。

 

很多事情都难以解释，比如马思远为什么会拒绝Karry，比如Karry为什么会喜欢我，再比如我为什么会不喜欢Karry了。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有很多为什么，情随事迁，有的事情说淡就淡了，哪里有缘由呢。

 

我只需要知道，我喜欢过Karry，而他在某个时间也喜欢过我，这就够了。在交错的时空中，两个存在不同时间的少年，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而现实中，我渐行渐远离开了那个深深喜欢着Karry的千智赫，Karry的喜欢还未真正开始便已经结束。

 

我会一直记得Karry，很久很久，一直记得他，即使我不喜欢他了，他依然是我记忆中，惊艳时光的少年，只可惜，温柔他岁月的不是我。

 

希望下一次，我可以和你重逢，在对的时间。

 

然后，我们都是对彼此来说，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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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

 

——可惜的是，还来不及说明。就已经不喜欢了。

 

——那就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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